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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師 Part 1 (20)
2008/12/28 11:41:29瀏覽534|回應0|推薦2

艾波無精打采地,扛著幾個空木箱子,從酒館的後門走出去。已接近午夜,今晚星稀月隱,城鎮上方的天空抹上一層濃厚的霜黑,唯有燈火在雲霧下層閃耀一小塊、一小塊灰暗雲朵。酒館後門面對的是一條窄巷弄,與另一棟房子的後門比鄰;那是一家雜貨店,常常在巷子裡堆放一些卸了貨之後的空木箱,堵住走道。但因為每個住戶都將這條巷弄當成儲物間,不會有人藉由這裡走動,所以這附近完全堆滿了空箱、裝水或酒或醃漬蔬菜或任何其他物品的木桶、廢棄家具和鍋碗、腐敗的食物,甚至有尿盆便桶等。牆腳黑污的積水上漂浮著油漬和某些不知名的腐爛東西,散發出強烈惡臭。艾波忍受著這裡的臭味和混亂,將手中的空木箱堆聚在另一堆已架高的空木箱上。後門仍開著,室內昏黃燈光流洩至後巷污穢的地板,罩著那些張牙舞爪堆疊的箱子、木桶與破敗工具,只是一瞬,讓她看清了這些東西的面目,竟是令人不忍卒睹的醜陋。她別開眼,不想看那宛如一個人內心深處,濃重的黑油底下,那些醜惡的情緒殘渣。

艾波稍早引起的混亂已經結束,今晚的客人也全跑光了。布兜拉斯免不了當著大家的面將艾波罵了一頓,但油燈為何突然爆衝、起火燃燒,卻是個謎。眾人不得其解,只是聽完布兜拉斯訓話,摸摸鼻子,轉身收拾殘局。艾波和斯布蕾等女侍一起把被推倒的桌椅扶起,收拾掉落一地的食物殘渣跟酒瓶、杯子,眼角餘光瞥見布兜拉斯命人拿下吊在屋樑下那盞出問題的油燈,仔細查看燒黑的玻璃燈罩、變形的金屬吊掛和底座、裡頭已燒焦的燈芯結成厚厚一層硬痂。中年人類男子的表情充滿困惑,眉間緊鎖,一邊和柯尼法低聲竊語在討論什麼。他們應該不會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艾波心存僥倖地想,他們不會知道的,除非布兜拉斯將這油燈拿給其他人看。想到這裡,艾波眼前浮現那個精靈的臉;凌亂而飄逸的銀金髮,一雙清爽淡綠的眼膜,細看,中央的瞳仁卻是深褐色,宛如兩粒堅硬的核心。從第一次在大路上見面,艾波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是普通人;她可以感應到,從皮膚上汗毛發顫的刺麻感覺,這個男人絕對是同路人,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屬於哪一種,程度多少。艾波從未遇過真正的巫師,所以也無從判斷自己是否真正具有力量;從精靈貧民區出身的巫師少之又少,或許是因為,就算有先天的資歷,也需要後天的培養。她聽說貴族精靈在孩子小的時候,會安排一種啟蒙課程,以測驗這個孩子是否有天資,接著再將真正有天賦的孩子送去黯精靈居住的瓦利接受完整的訓練。黯精靈更不用說,他們從一出生就壟罩在力量的關愛下,據說每個黯精靈都是巫師。如果我也出生在那裡,該有多好,艾波羨慕地想,對著後門外,那片燈光退卻的黑暗。艾波,艾波,身後,布兜拉斯那令人厭惡的聲調又響起,妳在發什麼呆,還不快把這些東西搬出去。

艾波回身,低垂著臉,以掩藏自己一臉怨恨的表情,因氣憤而盈著淚水的眼眶。原本搬空木箱這種工作不該是她做的,是柯尼法跟其他廚房男性工作人員做的,但今天布兜拉斯為了懲罰她對客人的魯莽,也因為那場混亂的關係,柯尼法要收拾更多的碎酒瓶和杯子,這苦差事才輪到她頭上。艾波又抬起幾個箱子,廉價木箱未磨的銳利邊緣刺痛她的手掌,一滴淚不禁落下臉龐,但她賭氣似地踏著重步,旋身遠離布兜拉斯監視的視線,不屈服,她想,我不屈服,所以,我也不承認那是我做的,反正不會有人相信。總是沒有人會相信我。她走出後門,將手中空箱丟在一堆雜物上,發出匡噹匡噹的嘈雜聲響,遠處染著濃黑的角落發出貓咪微弱的叫聲,然後是動物的肉腳掌踩在石板地上輕快的腳步聲。如果我也可以跟你一樣,就這樣離開該有多好。妳承認吧,她心底另一個聲音說,妳之所以不敢向布兜拉斯承認是妳做的,不是因為覺得別人不會相信妳,是因為妳不敢失去這份工作,因為妳不敢面對別人嘲笑妳,是個貧民區出身的精靈,卻妄想成為大巫師。才不是!才不是!我真的做得到!酒杯、碗盤、湯汁,用力一掃,通通潑灑在地板上,她袍子的下襬也沾上棕褐色污漬。她拚命後退、後退,退到角落,背脊抵著冰冷、單薄的木板牆。別鬧了,只是會點小把戲而已,就以為自己是大巫師嗎?妳知不知道去學這些東西要花多少錢?我哪有這些閒錢給妳浪費在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上?你沒有說出口的是,她想,如果我離開了,就沒人賺錢給你花用了。一陣冷風拂面,帶著晚春的冷凜與清新,也夾雜後巷濃重的人造臭味。黑暗,會讓人想起很多事情;艾波嘆一口氣,抹去臉上淚水。她正要轉身走進後門,卻聽見鄰近的角落傳來雜聲。那聲音並不是小動物或蟑螂老鼠窸窣鬼祟的聲音,而是一個龐然大物撞倒什麼東西的嘈雜。艾波緊張地回頭,看見隔壁的雜物堆黑影後方,冒出一個奇怪的形體,宛如正掙扎著從黑暗的凝滯中擺脫,先是一團糾結的不明物體,接著漸漸地,可以分辨出頭部、肩膀、手臂,和身軀。艾波倒退數步,尖聲道:「誰?是什麼人在那裡?」

那人誇大地揮舞雙手,用刻意壓低的嗓音說道:「別大聲嚷,艾波。是我,是我呀!」那人意欲從一堆雜亂廢物後走出,卻又踢倒什麼東西,匡噹、嘩啦、碰啪,那人跪倒在碎裂的木箱上,發出痛叫:「唉唷,這是什麼,痛死我了,痛死我了,艾波,妳快過來幫我……」這聲音,對艾波而言太熟悉了,總是那麼誇張、軟弱,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她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走過去,扶起被凸起木頭刺得唉唉叫痛的男人。「萊蒙,你來這裡做什麼?」

「唉,唉,艾波,妳先扶我坐下來……」瘦高的男人很沒用地將近乎一半體重壓在艾波身上,艾波使盡力氣支撐,扶著他在一個看來結實的空木箱子上坐下。他色澤與自己相似的淡金髮隨意地紮在腦後,額前、兩頰的髮絲濕黏,糾結成塊。一身樸素的棕灰色長袍邋塌地掛在瘦長四肢上,像被初入行木偶師傅操弄的木偶一樣,笨拙地移動著。艾波看著萊蒙撫著腿上跟腰臀上的痛處,一邊皺眉喊痛的模樣,心中不禁湧出一股懷念,又氣憤的情緒。這傢伙從以前就是這樣,只是勞動一下,動不動就喊痛、喊累,然後用那雙眼尾下垂的眼睛巴巴地望著你,像討食物的小狗。艾波最討厭萊蒙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們才相差兩歲,外貌又十分相似,更小的時候,常常有人以為他們是雙胞胎,兩人的區別一直到青春期以後,男女性徵分別出現,萊蒙又一個勁地拔高個子,才漸漸分別出來。但艾波還是討厭看見萊蒙這副臉孔,眉間皺起,眼角下垂,唇拉扁,似笑非笑,這模樣真是又可憐又可笑。她討厭看見與自己這麼相像的臉做出這種搖尾乞憐的表情。看見這張臉,這副表情,會讓她以為自己看見了心中最軟弱的那個部分。萊蒙摸著小腿還在喊痛,艾波抹去心中自憐的情緒,再一次問道:「萊蒙,你來這裡做什麼?」

萊蒙撩起落在臉頰上的髮,抬眼皺眉,努力露出最可憐的表情。「艾波,我來看看妳不行嗎?」

艾波聽了這句話,又看到萊蒙拚命擠出的盈盈眼波,忍不住微笑;這是她今晚的第一個笑容。「行,當然可以。可是你沒事不會來的。到底又怎麼了,萊蒙。錢嗎?還是女人?」

艾波的問題毫不留情,正中靶心,讓萊蒙高大的身軀不禁瑟縮了下。「別、別這樣講嘛,艾波,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只有妳了,難道就不能偶而來關心一下妳過得好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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