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你到底有什麼事，我可是……」艾波，艾波。後頭有人在叫喊，應該是布兜拉斯的聲音。艾波，妳在後門幹什麼，還有很多東西沒搬，堆在這兒礙手礙腳的。艾波不耐地回頭，對著門內吼道，我知道，就要過去了。她回身對萊蒙一瞪眼，含有安撫、警告的意涵，接著走入門內；萊蒙當然懂，他坐在箱子上，將自己的身軀盡量縮小至陰影角落，屏氣凝神地等著妹妹回來。這裡又暗又窄，充滿各種臭味，腐爛食物的、惡水的、灰塵的、草腥的、動物的、人體的，很像以前的家，萊蒙想。以前他們就住在類似的地方，精靈貧民區，那裡的房子窄小，只用很細很粗糙的木棍架高，底下，垃圾堆了滿地，他和艾波從小就在這種地方穿梭玩耍，已經習慣了那狹窄、黑暗與腐臭。如今，艾波亟欲掙脫那種生活，在人類開的酒館工作，走在亮晃晃燈光下，而他，仍待在這黑暗中。

他聽見腳步聲，艾波回來了。門框住的那一抹光亮被慢慢往上攀爬的陰影遮住。艾波又抱著兩三個空箱子走出後門，她碰地將箱子擺在萊蒙身邊的地板上，彎身整理，同時側首看著縮在一旁的萊蒙。「怎麼樣？發生什麼事了？」

她從下方往上望的斜眼有點可怕，眼珠子在眼角轉動，改變了她的臉部線條，變得邪佞、僵硬。這是每次她質問你又幹了什麼好事的眼神。萊蒙吞了口口水，開口：「就是……艾波，妳知道我又找了工作吧。」嗯哼。她從鼻孔回應。看來她好像沒有很生氣，萊蒙便大著膽子繼續說：「那工作妳也知道，就是在雜耍團裡變點小玩意兒，這是我最擅長的事情嘛，把東西從這兒變到那兒，或是從這個變成那樣，水可以變成花，石頭可以變成木杯子，從沒有人搞懂我是怎麼做的，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懂啦，但這招很有用，妳說是不是？每個人都被我弄得神魂顛倒的……」艾波起身，雙手叉腰瞪著他：「然後呢？」她知道萊蒙前一陣子加入了某個雜耍團；這已經是他加入過的不知道第五個還是第六個了。在她看來，她哥哥也只會這些小玩意兒，物質變換。聽說這叫做大地系？艾波沒受過任何正規巫師教育，跟那些精靈貴族不一樣，這些都是道聽塗說。她自己則似乎是所謂的天空系。但她自覺，或許萊蒙也知道，她的力量比哥哥強大很多，所以，萊蒙才會靠在雜耍團裡變點小東西，娛樂小孩和女人維生。因為這點程度的力量成不了什麼氣候。她知道，他也知道，他們貧民區背景出身的精靈，即使有力量，也是枉然。萊蒙似乎接受了這件事，所以在各個雜耍團間流浪；她還以為這次萊蒙會離開海蘭，到各地去表演。他之前不是這樣講過嗎？搞不好蒂爾塔的人類會喜歡，我們可能會去那裡表演，在那裡我會成名，萊蒙說。但他還在海蘭，且是一副落魄像。該不會又搞砸了？

「我……」萊蒙舔唇，有點畏懼於艾波的脅迫姿態。「我、我知道我跟你講過我們可能會離開海蘭，但其實、其實最近這一陣子，我都在拉布嫩山上……」

「拉布嫩山？」

「對，我們、我們住在派納斯氏族的剛瓦納家族宮殿裡……」

拉布嫩山？剛瓦納家族？艾波感到一時頭昏目眩。萊蒙在說什麼？拉布嫩山？剛瓦納家族？這些日常熟悉的字眼，在此時此刻，從坐在悶臭後巷空箱上的萊蒙口中吐出，突然變得毫不真實，字句宛如在空中映著虹彩的泡泡，一下就破滅消失。她覺得自己一時無法反應，便走回室內，又拿了幾個空箱子出來。放下後，她覺得冷靜了點，再度開口，音質堅硬而冷酷：「你說清楚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工作還很多，不能讓布兜拉斯發現萊蒙在這兒，所以艾波又回去搬了好幾回箱子，萊蒙也斷斷續續訴說他這一陣子的遭遇。他確實以為自己加入了一般的巡迴雜耍團，滿心以為這次可以離開海蘭，闖出一片天。但你忘記上次和上上次你之所以離開那幾個雜耍團都是因為他們要離開海蘭闖出一片天而你退卻了，艾波想，沒有打斷萊蒙自我滿足的演說。做了幾次表演後，他才發現，這個雜耍團的老闆竟然是蒙其帕索。蒙其帕索？那個蒙其帕索？艾波問。對，那個蒙其帕索。在這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精靈貧民區出身的前輩。你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艾波厲聲問。妳、妳聽我說嘛。當初我怎麼會知道老闆是他，其他人看來都很正常呀，我一點都不知道老闆是他，也不知道他的陰謀……等我回神時，他說我們有個大好機會，可以去剛瓦納家族的宮殿表演，然後我們就在那兒了。我是到最近才聽說蒙其帕索有個計畫，才會帶著整個雜耍團駐在剛瓦納家族的宮殿裡。不是件好事，艾波，雖然我不清楚整個計畫的全貌，但絕對不是件好事。可是呀，他低頭沉吟，艾波，妳知道嗎，剛瓦納家族的宮殿實在是雄偉呀，連妳都沒有看過那種房子，真的是蓋在千年老樹上，是真的，跟我們以前的房子完全不一樣。那樹巨大無比，要百人才能合抱。據說中間是空心，但可還好好地活著，每年伸展枝葉，綠蔭茂盛，他們說，那些精靈都把空心部分當做倉庫，然後把房子蓋在樹頂上。從樹根開始就是一條繞著樹幹往上攀升的長廊，用曬乾的白樺木做成拱頂，每隔一段距離，頂上會吊著一盞燈。不，不是油燈，那裡是樹林，他們不太用油燈，怕燈油萬一灑了會引發大火。妳也知道那裡都是樹嘛。這一點，那些精靈貴族可比我們講究多了。那不是油燈，據說是一種叫做塔馬林的藻類，放在玻璃罩子裡，白天會發出微弱的光，但到了晚上，就發出一種接近青色的光亮。妳沒有看過晚上是什麼樣子，艾波，遠遠望去，那條走廊就像是一條通往天空的走道，發出螢螢亮光，很強烈卻不刺眼，任何人都忍不住想要接近，踏上這條長廊，因為那上面畢竟是宮殿嘛。走上去之後……

「萊蒙，」艾波突然打斷萊蒙的臆想，雙手插腰，站在他面前。「萊蒙，我想你最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