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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師 Part 1 (19)
2008/12/14 10:56:51瀏覽564|回應1|推薦1

1.7

艾波、艾波。又有人在喊她了。艾波用手背拭去額上的汗水,感覺包裹在頭巾裡的頭皮養滋滋的,她強忍住想立刻摘下頭巾抓個痛快的衝動,走向喊她的那一桌客人。艾波、艾波,再來五杯麥酒。那幾個人類商人喊道。艾波僵硬地點頭,轉身走回吧台。她不像其他侍女,總會留下來跟這些客人調笑一番,讓他們捏捏手臂、大腿,吃足豆腐;她們也非甘願讓人吃豆腐。斯布蕾說,這樣客人會多點幾杯酒,只為了遐想自己能跟酒館侍女來上一段。艾波知道有些侍女真的會將看上眼的男人帶上樓,她也不知道她們會不會跟客人收酬勞;她什麼都沒問。這種事情,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那種齷齪事。艾波挺直背脊,下巴上舉,宛如精靈貴族女子一樣,走在紛亂擁擠的酒館中。她身高比一般人類高,穿越人群時宛如鶴立雞群,高昂著臉,目不斜視,吊在天花板上的油燈照著她汗濕的額頭,閃閃發亮。艾波、艾波,怎麼急著走咧。艾波,多說兩句嘛。艾波、艾波。煩死了。她很想這樣吼。但布兜拉斯虎視眈眈地站在吧檯旁邊,一邊監視酒保有沒有在杯子裡倒了太多酒,一邊查看他的侍女們有沒有偷懶。自從上次艾波故意將一整杯酒倒在一個矮小的遊唱藝人身上,布兜拉斯就盯上她。她自己明白,再出錯一次,就要走人了。雖然她是 「 燈華 」 酒館裡唯一的精靈侍女,也是唯一的賣點,但想做這工作,混一口飯吃的貧民區出身精靈女子多得很,不差她一個。

艾波撥開人群走回吧台,酒保柯尼法即時將五杯麥酒添滿,遞給她。皮膚黝黑,一頭鬈髮的柯尼法算是男性人類相當高大的,但也不過比艾波稍高一點點。艾波取走酒杯時,柯尼法向她使了個眼色,似乎是要她看看站在吧台另一端的布兜拉斯。身材矮壯的人類酒館老闆正用嚴厲的眼色看著她,那雙深灰色眼珠似乎在說,活潑一點,跟客人說話,不要老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妳們這種貧民區出身的女人,我看多了。妳們這種貧民區出身的女人。他老是這樣對她們說。妳們這種貧民區出身的女人。貧民區出身的女人又怎樣 ? 你以為我們會甘願作賤自己嗎 ? 她聽見身後傳來一串高亢的笑聲,艾波一回頭,看見是斯布蕾站在一群客人旁,仰首發出尖笑。那些男性客人也跟著起鬨大笑,說要請她喝酒,她也很爽快地乾了半杯。艾波看見斯布蕾雙頰紅紅,眼睛發亮,似乎已經半醉了。再來 ! 再來 ! 再來 !客人拍手,敲桌子大吼,震得整間簡陋的木造酒館咯吱搖曳,好像快要倒了。此時斯布蕾一攤手,酒沒了,各位,請讓我先去多拿幾杯,再繼續……每個人大聲叫好。斯布蕾便在震響天花板的吼聲中溜回吧台,又多拿了五、六杯酒回去。艾波發現布兜拉斯用讚許的眼神看著斯布蕾,她則用近乎妒忌的眼光看著那與客人同歡的年輕人類侍女。艾波自覺自己永遠也做不到像斯布蕾那樣。嬌小的年輕女人永遠這麼開朗、活潑,唯有面對她,沉默的柯尼法才會多說兩句話,嚴厲的布兜拉斯才會露出笑容,客人們也才願意多點幾杯酒。但你永遠很難去忌妒她,因為她是這麼親切,這麼善良。艾波,妳應該多笑一笑,會很好看,客人也比較喜歡。斯布蕾會這樣勸她,還好心地教她人類語言。艾波和其他人類侍女處不來,唯有斯布蕾心無芥蒂地接納了她。但艾波還是要忌妒,還是要怪罪斯布蕾的天性活潑與機靈,因為若不這麼做,那就是承認目前的一無所成是自己造成的了。對,一定是這樣。斯布蕾其實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樣,艾波在心裡偷偷念著,她陪客人喝酒,只是因為自己想喝免費的酒;她哪次不是喝到醉醺醺的?今天這批客人是修路工人,斯布蕾最喜歡這種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手臂健壯,但頭腦簡單的男人。她一定看上了其中哪個人,打算待會兒帶他上樓。她也不過是個妓女。艾波扛起五個酒杯,心裡念著。

桌上零散著酒液喝完、未喝完的杯子,花生和毛豆的殼灑在桌上、地板上,四周瀰漫著一股人身上的汗酸味、酒精蒸發的腥酸味,以及食物腐敗的酸臭味。艾波嫌惡地將桌上一堆零亂食物殘渣撥開,才把酒杯放下。來得好。酒來了,酒來了。艾波,怎麼來得這麼慢?妳應該多笑一笑。跟客人說話,請他們多喝酒。斯布蕾和布兜拉斯的勸誡猶在耳邊,但是她一個笑容都擠不出來;她覺得嘴角像是被此生的疲累所牽制,沉重而負累。有太多,太多。爸爸,媽媽為什麼沒有回來?再給我一些就好,艾波,求求你,這一次一定可以大賺一筆。妳的業績太差了,妳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吧?唷,艾波,飛黃騰達了就不理我們了?想當年妳媽離家出走時,妳跟妳老哥可都是在我們這兒吃飯的。艾波?艾波?怎麼啦,都不說話,沉著一張臉。雖然妳平時臉色也很差,但今天可有點不對勁。艾波,艾波?她回過神,俯望著那五個人的臉孔。這五個人她都認識,有兩個是長住在酒館的人類商人,每年這個時節開始都會在海蘭四處閒晃、兜售商品,長達數個月。另兩個是住在附近的人類,也是貧民區出身,四處打零工賺錢;下工領了錢,就到這裡來喝酒,一眨眼就可以把一天的工資喝掉了。另一個艾波比較少見,似乎是外地來的人類,但他不是商人,而是所謂的外來臨時工,大約是跟附近的人混熟後,也開始跟著來酒館飲酒作樂。

五個男人見艾波呆站在桌邊,還以為這平日高傲的精靈女侍終於願意放下身段,和他們調笑一番,紛紛七嘴八舌搶著說話,有幾人還伸長手試圖偷偷抓住艾波的手臂。艾波,坐,坐嘛。來,喝一杯喝一杯。艾、艾波,妳記得我是誰嗎?我是……艾波趁男人的手碰到她的肌膚前,迅速縮回手。「酒已經來了,還需要什麼嗎?」冷漠的口氣宛如在那些妄想中男人的頭上澆下冰霜。有人馬上沉下臉,去,說話幹嘛這麼衝。以為自己是精靈就了不起了嗎?也有人涎著一張泛紅的笑臉,艾波,別這樣,聊一聊嘛。我請妳喝杯酒,別生氣。他們都醉了。整個酒館裡的人都醉了。四周喧嘩鬧囂,吼叫、大笑、爭吵、衝突。為什麼人類總是要這麼吵鬧,這麼大肆地展現自己的生命力?她的腦袋被這些聲音轟炸,幾乎快要被塞爆了。艾波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情緒,正從身體深處升起。那像是一股脈動,在胸腔底部隱隱作動,從緩慢,到越來越急促。但那不是心跳,她知道,心跳不可能激動成這個樣子,而是一種潛伏在她體內的核心,正從她的身體各處急劇搜尋力量,不斷地跳動、漲大。她四肢顫抖,感覺那脈動已經漲至咽喉處,喉頭乾澀,她不斷地舔著嘴唇,舌上漫著一股怪異的金屬味。要忍耐,她想,要忍耐,不可以隨便在這裡發作。艾波扯動顫抖的膝蓋,正要轉身離開,其中一個男人卻抓住她的手腕。艾波,別走嘛。

艾波頓時全身僵硬,那股力量在她的胸口爆衝,讓她一時頭暈目眩,本能性地甩開手。妳做什麼?那男人也變了臉色,得了便宜還賣乖,妳是怎麼做女侍的。他猛地站起來,雖然還矮艾波半個頭,但醉酒讓他壯膽,紅通通的臉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艾波可以很清楚地聽見他高漲的心跳,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通過太陽穴時,皮膚底下血流的湧動。所有的聲音,全都清晰而細膩地傳入她的耳中;客人們談天、互相叫罵又勸酒,女侍高聲談笑,吊在天花板橫樑上煤油燈茲茲燃燒,空氣旋入熱流中,發出如風一般呼嘯的聲音,支撐酒館的腐爛樑木中,白蟻啃咬的沙沙聲,靴子踩踏在地板上,椅腳和桌腳刮劃木板的刺耳聲音,廚房的老鼠、蟑螂,唏唏索索地越過人腳,拖走掉落在地板上食物的腳步聲。這些聲音都太大,太吵了,形成一股巨型音浪,朝她撲湧而來。為什麼這麼吵?為什麼這個世界這麼吵?尤其是人類,最吵的就是人類。她聽見布兜拉斯的聲音說,她又在搞什麼?這個精靈,又給我惹事生非。他雙腳落在地板上,推開椅子,發出嘰嘎聲,鞋跟落著歪斜的木地板,磕碰,磕碰,咿呀,磕碰,磕碰,磕碰,磕碰,咿嘰,磕碰,磕碰,磕碰……他要過來了,艾波想,他會說,妳以為像妳這樣貧民區出身的精靈女子只有妳一個?我已經說過了,再有下次,妳就給我……不要不要我不要聽不要不要。妳給我說話,妳說呀,客人大吼,妳要怎麼說?妳要怎麼說?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從來就不知道要說什麼。再有下次,布兜拉斯說,妳就給我……一團鮮紅火焰從吊掛於房舍中央的煤油燈中冒出,宛如一顆鬱金香球莖根的形狀,接著整個往上衝爆,「轟」地一聲巨響,散亂出紅黃色夾雜的無數火星子,直往天花板衝去。酒館內所有人都驚駭出聲,他們可以感覺到整棟房子都在晃動,朽脆的天花板因為這股衝力而猛烈震動,幾乎要被掀開了。失火了!有人大喊,接著是桌椅翻倒,腳步雜沓的驚天動地聲響。也有人喊,沒事,沒事,火焰消失了。但也有人說,房子要塌了,我們會被壓死!雖然布兜拉斯聲嘶力竭地喊著沒事,但酒館內大部份人還是爭先恐後地衝出去,在狹窄的門前拚命推擠、碰撞、踩踏、撲倒,最後,在門框幾乎要被砸爛的情況下,大部分人,即使身上帶著擦傷、抓傷,都平安逃離「燈華」酒館。剩下的是布兜拉斯和酒保柯尼法,少數女侍,包括艾波和斯布蕾,廚房的廚師跟工作人員,樓上一些不知道出事的住戶,還有幾個因為太醉了搞不清楚狀況,而沒能順利脫逃的客人。布兜拉斯無言地看著一室荒蕪凌亂,抬首,那個罪魁禍首的煤油燈仍吊掛在橫樑上,一左一右地緩慢晃動著,燈罩燻黑,燃油燒盡。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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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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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啊9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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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6 23:40
0427e965-1c06-4a9b-83ee-44208d90fe69 你這個文章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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