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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6 11:05:45瀏覽631|回應0|推薦0 | |
溫特感覺,阿默的死氣沉沉,和精靈的死氣沉沉不同。精靈的遲緩來自於時間的流動速度感相對較慢;沒有什麼好急的,反正有的是時間。但阿默卻不是精靈那種面對漫長時間的悠然,而是一種時間已經靜止的死寂停滯。為什麼,溫特思忖,他會在一個人類身上感覺到這種絕望?就像那個人,總是說,時間太長了,路太長了,所以……是誰?這是誰說的話?顫抖、憤恨、無奈、恐慌,他覺得膝蓋在發顫,背脊淌著冷汗,為什麼路這麼長,這麼長,為什麼這折磨永遠也不會結束? 「……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回去時他就已經在那裡了。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可能是精靈。連性別也不清楚。」 「這可真是前所未見。我做人偶師這麼多年,都還沒見過一個偶人可以自己生出靈魂來的。」 「或許不是自己生出來的,而是被過路遊魂附著。」 「但就算是這樣,機率也很低哪。」 「所以在你看來,他是什麼?」 「……是個靈魂沒錯。但並非那麼乾淨。或者……你說的過路遊魂比較接近事實吧。總覺得帶有一點影子。」 「會是巫師嗎?」 「不太像。如果是巫師,那影子又太少了一點,太乾淨了一點。但或許,他有這種能力也不一定……」 「真是奇特。」 「其實,要知道他是什麼,你自己也附著上去不就得了?」 「然後,要搶主導權嗎?」 「唉,他的氣這麼弱,絕對搶不過你的。只要去看他留在『身體』裡的記憶就好了。人的頭腦會騙自己,但身體是誠實的。」 他們,是在說我的事情嗎?溫特腦袋昏沉,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彷彿已與身體脫離,遊走在黝黯的環境中。威洛和阿默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而他像是沉浸一汪深不見底,光線也無法透入的深水裡,睜開眼,看見的也是一片扭曲的黑,而他們的聲音就要遠離。他也曾經這樣過,對,溫特記得,我也曾經這樣過,像在水裡,又像飄浮在空中,但總是找不到定著點,不知道自己在何方,即將漂流到哪裡。說話聲持續著。 「阿默,真的,不會是你當初沒將靈魂清乾淨?」 「怎麼,你懷疑我的能力嗎?」 「凡事總有意外。」 沉默了一會兒。 「不會有意外的。一切都是刻意的。」 「你的意思是……」 「這是一個罪孽深重的行業,我想你也知道,威洛。我的手只會產生死亡,不會有新的靈魂誕生。這一點,不管多久都不會變。」 他的臉,看似年輕,那細小的眼縫裡卻透著一抹黯淡的蒼老。威洛思索,我和阿默合作多久了?一百年以上了吧,我想。人類的年齡自然比不上精靈,但人類巫師往往可以活得比一般人類還要久。自一百多年前認識,他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人偶師,所以,現在阿默的生命限度恐怕已經到了底限,即使他仍勉強可依靠自己的能力繼續存留下去。而阿默已經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了。我也感受到了嗎?不,我隨時都可以感覺到,因為每一次脫離軀殼,都是一個小小的死。那好像隨時要飄散的恐慌,永遠永遠,都無法從我心頭驅逐出去。 「我明白了。」威洛說。 「那麼,你要將他留在我這裡嗎?」 「你想要他嗎?」 「我可以研究一下他究竟是什麼。偶而也可以作我的助手,雖然我不知道他做不做得來。」 「恐怕是做不來。除了同具有人偶師能力的巫師,或是其他傀儡師,沒有人可以做得來人偶師助手的。」 「說得也是。但你帶著他可以嗎?」 「我也不知道。或許,我的命運是掌握在他手中。」 「沒有這種命運。隨機和無常才是真理,命運只是我們賦予的意義。」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憤世嫉俗,阿默。」 「你也是,威洛,靈魂的黑影還是這麼重。」 「沒辦法,這也是一個深重罪孽的行業。」 阿默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有時候,威洛會想。那些所有跟他合作過的人偶師,想必都以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吧。但隔行如隔山,雖說人偶師的能力接近虛無系,但傀儡師卻無法瞭解人偶師的世界,以及擁有那樣的能力,是什麼感覺。同樣地,其他巫師,像波利那遜,也不可能理解威洛的心情。傀儡師和人偶師唯一的共同點,或許就是,隨時都與死亡交鋒。所以阿默,他看看四周的灰暗、靜謐,所以,你讓自己與死亡相伴嗎?因為生命充滿太多隨機與無常,唯有死亡才是你真正能掌握的? 阿默望了威洛一眼,眼角閃過一抹微光,讓威洛幾乎認為,阿默是在確認他靈魂的質量。靈魂的質量會隨著年齡或是經歷而耗損嗎?他記得自己曾經問過。不,只有黑影會加重,阿默回答,黑影越重的靈魂,表示年齡較大,經歷較多,罪孽也越深重。有年齡大,黑影卻不重的靈魂嗎?有,但很少見,非常少見。至少在我見過傀儡師中,就看不到。而你,大概是我看過黑影最重的。 因為我殺了她嗎?威洛在心中默唸,沒有問出口,但他想阿默知道。 阿默拎起桌上的五個瓶子,將它們一一丟入原先的包袱中。「貨我收下了,會幫你交給原雇主。你想要的新偶人身體,我也幫你做好了。新鮮得很,還沒有人用過。你現在想要嗎?」 「不,過兩天我再來領。」 威洛和阿默同時起身。 「對了,前一陣子,在瓦利的那位『大人』似乎在找你。」阿默突然說。 一瞬,威洛全身僵直,他緩緩地抬眼,望著阿默幾乎和眼角皺紋同一化的細小眼縫;淡綠眼變得堅硬如石。「他找我做什麼?」 「依這時節,應該是找你回去參加祭儀吧。」阿默聳肩:「你多久沒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似乎費力在腦海中尋找字句,威洛才開口。「我不記得,二十年有吧。」他轉開眼,眼瞳的碧青黯淡幾分。「他怎麼會找到你這裡來?」 「我不知道。聽說是因為到處都找不到你,所以到我這兒碰碰運氣。」 「你怎麼說?」 「我說,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裡。」阿默說,小心翼翼地觀察威洛的神情;年輕精靈的細長眼角吊起,優美的薄唇下垂。唯有這個時候,唯有提起瓦利那群黯精靈,阿默想,威洛才會露出這副神情。與他年輕的偶人身體完全不同,面容上罩著一層歷經多年折磨、苦痛、壓力與罪惡的陰影。一如他黑霧濃重的靈魂。「我這樣說,可以嗎?」 「沒問題。」威洛點頭:「謝謝你,阿默。」 「那麼,不送了。」阿默說。 「再見。」威洛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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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