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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22 20:59:45瀏覽555|回應0|推薦1 | |
隱約聽見樂聲。不是很清晰,像是透著重重屏幕傳來的聲響,有點悶重、模糊,分辨不出高低音,只知道那是某種音樂,低音的拍子緩慢地咚、咚、咚,宛如心跳的深沉。沿著那條發著微光的道路前進,彷彿推開一層一層面紗,逐漸接近核心,樂聲也越來越清楚,溫特聽出主調是某種輕巧的笛音,飛揚輕盈,好似在枝頭上躍動的快樂小鳥,搭配的是柔軟的弦樂,輕如流水,在笛音高揚的底部漫動,守護著,看顧著,重拍的鼓聲規律、緩慢,卻跳動如草原上的脫兔。樂音輕快,曲調卻不停地拉長、綿延。一個小節告一段落,以為就要結束了,沒想到接著卻又冒出另一個小節,是另一段樂曲的開端。不斷延伸,沒有終結之處。溫特聽著聽著,感到一陣恍惚;記憶所及,他從未聽過像這樣的音樂,這麼輕巧、無憂、隨意、開放、了然。在酒館內聽到的人類音樂,通常是一人拉著弦樂,另一人敲響板或打小鼓,一人(男女皆有)唱和。他們的曲調甚短,往往幾個小節就結束了;低音很重,樂句之間密集緊湊,傳達出一種凝結、悔恨、痛苦的情感,像個不小心把一個派托掉進水溝裡的孩子;雖然是一點錢,但那是他好不容易掙來的錢。孩子焦急地雙手在水溝底的污泥撈取,卻怎樣也撈不上來,滿手抓住的,只有一堆爛泥與枯葉。人類的音樂是這麼一條充滿沉重污泥的水溝,他們認為東西一旦掉入,就會被沉積在底部的深重所吸納,再也拿不回來。相較之下,精靈的音樂是一叢潺潺流水,即使有什麼東西掉進去了,他們也只會跟著溪流慢慢走,因為他們知道,那東西不會消失,總有一天會出現在溪流遠去的彼方。 一切都會再回來。再重來一次。溫特被這音樂迷得神魂顛倒,走路踉蹌顛簸。一切都會再回來。再重來一次。這是誰說的?記憶的裂縫中,似乎又冒出了什麼東西來。會再回來。所以不要憂傷,不要憤恨,生命不過是一種循環,已經過去的會回來,重複過的還會再重複一遍。這一切只是過去歷史的重演而已。是誰說的?是誰在說話?是誰是誰是誰?溫特差點撞到走在前面的威洛;威洛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有人攔在他面前。 那是兩個身穿藍衣的男性精靈,身材高大結實,幾乎比威洛還要高。他們也不是穿著傳統的長袍,而是輕便的短上衣、長褲和靴子,粗腰帶上掛著一串東西,有短刀、鑰匙、繩子等等,手上拿著一只溫特從未看過的東西。那是一柄長型桿子,還比手持的精靈高出一個頭部,尖端似乎鑲著尖銳的利器,杵在地上的底部,卻分岔兩旁,宛如獸類的兩隻腳。兩個精靈神情嚴峻,都是一頭金髮,冰藍眼,長髮整齊束在腦後,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他們的心思也看似被遠遠地埋藏在雙眼之後。其中一個精靈跟威洛說了些話,音量不大,溫特聽不太清晰,威洛接著衣袋中拿出一張紙來交給對他說話的精靈,那精靈看了看,又抬臉瞇眼瞄了威洛和溫特一會兒,才將紙張交還,兩人微微欠身向威洛行禮,隨即向後退開。想必是通過檢驗了,溫特想,要進入精靈貴族居住的區域,果然沒有這麼容易。 然而,兩個守門精靈退開後,溫特卻被他們身後的風景嚇了一大跳。他從未看過這樣的景色;那是門嗎?兩株參天的巨大古木拔地升起,樹根是如此粗厚,如脊瘤般隆起於地面,往四周蔓延,樹幹更是前所未有的粗大,要十人,不,十五人以上合抱才能將其團團圍住。厚實的枝幹斑駁古拙,上頭爬滿鮮綠色苔蘚與纏繞的藤蔓,溫特抬眼,目光往上延伸,望見兩株相聚頗為遙遠的樹竟枝葉糾纏,不分你我的緊密交織,在上方形成一片遮蔽的拱頂,一眼瞧去,簡直像極了一座精美均衡的拱門。這是原本就這樣的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待威洛回答了,溫特才知道自己將問題問出口。也或者他沒有,是威洛聽見了他的心聲。「這兩株大樹原本就已存在千年之久,枝葉擴張的結果,難免會相互交疊。後來的精靈便利用這點,用人工方式整理枝葉,塑造出這種拱門一樣的形狀來,把這裡做為精靈貴族居所的大門入口。」 走在繁密的拱門下,頭頂突地降下一抹黑暗,但拱門另一端的前方,卻是閃著一柱柱溫和但清晰的閃光。亮白、暈白、淡白、黃白、青白,各色的白交融在一起,宛如一道清純的彩幕,不以色彩變化刺眼,但卻光彩奪目,變化萬千。溫特感覺自己像是走入光瀑中,柔和的乳白光灑在他身上,樂聲更清晰鮮明,他甚至以為那光包含著音樂,聲音在細緻的亮色粒子間傳送,他整個人浸淫在光線與聲音的世界中,而這是多麼的輕柔、自然,以不打擾人的方是漂浮在空氣中,彷彿他們本應是這樣,也該永遠這樣。但不是這樣的,溫特儘管癡迷,心中仍有一個角落深深意識到,不是這樣的;在其他地方,光是毒辣的燒灼,燙傷每一個人的肌膚,聲音是嘈雜的躁動,會逼得人發狂。為什麼,為什麼人的生活可以有這麼多不同?為什麼我以前從不知道,光和聲音可以是一種享受? 威洛似乎毫不驚訝,或許他已經來過這裡無數次了。他看起來像個精靈貴族,溫特以前在酒館裡,曾聽其他人類客人這樣竊竊傳述,他穿著太整齊,言行舉止太冷淡,說話太禮貌,神情太內斂;總之,他從頭到腳皆是謎。溫特想,或許是因為威洛其實是巫師的關係吧。可是,威洛不僅習慣跟貧民區的精靈和人類打交道,看來也頗熟悉拉布嫩山的狀況,溫特此時也不禁懷疑起威洛的出身。他們說,貧民區精靈因為缺乏教育,少有能成為巫師的,因此,大部分的巫師,都是出身自貴族,或者是黯精靈。黯精靈,對溫特來說,這又是一個新名詞。雖然他以前曾在威洛那間地底屋的藏書庫中看過類似的資料,但即使是那些書,說得也不多。黯精靈是高地精靈的一支分系,行事低調,力量強大,似乎自恃維護自然力量之間的平衡。他們大部分住在瓦利,據說是一個凹陷的山谷區,終年少有陽光,被原始森林圍繞,幾乎沒有開發;黯精靈認為,這是最符合精靈天生傾向的生活方式。威洛是黯精靈嗎?但據說,黯精靈的外貌與一般高地精靈有所區別,一如大家一眼就可分辨出野精靈跟高地精靈。可是在他沒什麼經驗的眼中,威洛的樣貌一如其他高地精靈;一瞬間溫特又想起,威洛是傀儡師,他能夠自由轉換軀體。那一具一具,吊掛著的身軀,陰冷的風吹來,那些身軀也搖晃著,緊閉雙眼,長髮垂下,覆蓋臉頰,緩慢晃動、晃動。我也曾跟他們一樣,晃動、晃動、晃動著。一回想起溫洛的密室,他嚇得閉上眼睛,直到一旁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有人在說話,不,應該說,有數個人在交談。他們音調甚高,初時溫特還分辨不出說話者是男還是女,但後來覺得應該是男性。他會覺得他們說話的音調帶點陰性氣質,是因為這些人說話的方式與他所認識的人完全不同。和山下那些貧民區精靈的口音有所差異,這些貴族的腔調帶著一種軟音,把數個句子連綿成一條河流,尾音拖得很長,似乎不想結束。溫特再度張開眼睛,發現他們走在一條同樣是用發光的暗黃色磚石鋪成的道路,而除了他們以外,四周零散著一些行人,且越往前走,數量有越來越多的趨勢。這些人不分男女,均穿著顏色鮮艷的袍子,亮藍、銀白、淺紫、淡粉、銘黃、鮮綠、輕橘、艷紅。男性都是批散著淡色長髮,有些人會戴著暗沉色調的頭帶,上頭飾以精緻的刺繡圖案,有的是花樹,有的是動物。女性則是會在袍子上加一條腰帶,溫特也注意到,這裡的時尚似乎跟山下的女性有所不同。精靈女性傳統上都會在袍子外加條腰帶,但山下精靈女性的腰帶是鬆垮垮地跨在髖骨上,而山上的貴族女性,卻是讓腰帶緊繫著纖細的腰身,襯托出她們身型的細長、纖巧,走起路來,長袍下襬微微飄盪著,更凸顯出女性的婀娜多姿。和男性相反,女性多半將長髮挽成髻,垂在腦後或是側邊,再以鮮花裝飾。溫特看到一名女子即在後腦簪上一朵盛開的大牡丹,那牡丹底色是淺白,花瓣邊緣散布著淡紅色紋路,非常美麗,而花朵大到幾乎蓋住了她整個頭頂,雖然看來怪異,卻也讓她成為人群中最顯眼的一個角色。 溫特不知道為什麼人這麼多,他只驚異於這些人們的模樣和說話方式,接著又注意到四周景色。這一帶全都是參天巨木,是完整保留的原始林,人工的部分只有中央的磚石道路,和掛在較低矮枝頭上,不知裡頭裝著什麼發光物體的燈座,以及蓋在每一株巨木上的房子。那些房子,不,對溫特來說應該是宮殿吧,令他目瞪口呆。由於做為底座的巨木原本就相當寬大,這些宮殿的規格也超乎一般想像;從地面往上的階梯,是圍繞著巨木軀幹向上的螺旋梯,向上攀升到中段後,所接觸到的是宮殿底部,由於有相當高度,溫特只覺得那似乎是用巨木原本的樹枝,再穿插以木板組成的堅硬地板。溫特覺得最神奇的是,在蓋房子時,他們似乎從未想過要切除多餘樹枝,以適應房舍的架構;他們實際上保留了大量原本的樹枝,再讓做為牆壁或地板的木板穿越其中,所以從外部來看,經常可以看到突然有根粗大枝葉從牆壁內延伸出來。因為這種建造方式,往往讓房子看起來像是從樹上長出來的,而非人工加蓋而成。但組成這些房子的木板是多麼美麗、平整,想必也是費盡不少心思找來這些良質木,刨削、磨光後,再調整成跟原本的巨木相似的顏色。而房子的高度就隨著巨木不斷向上延伸,直到沒入看不見的頂端。鄰近的兩棵樹,還有空中吊橋相連,在枝枒密布間,展開繁複的空中網絡。此時天色已暗,每一棟宮殿都點上燈火;那並非油燈,溫特發覺,那些精巧的古銅色燈座內所散發的,是一種柔和的淡綠光,不會搖晃,明滅,而是穩定持續地發出不刺目的光亮。萬家點上燈火,遠遠看去,彷彿是那些樹木本身在發光,輻散四射,宛如神祇的居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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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