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帶路。」威洛口氣淡漠地說。精靈女子嫣然一笑，轉身走入側邊一座門扉。她是誰？在這裡做什麼？和威洛是什麼關係？她要帶他們往哪裡去？溫特彷彿受到吸引，頓時覺得好奇極了，飢餓、疲累、窘迫全都忘光，目光只專注看著那女子的背影，窈窕輕薄，腳步盈飛如輕羽。她真有踩在地板上嗎？簡直就像個仙女一樣，溫特不禁這樣想。他們緊跟精靈女子的腳步，穿過那道同樣高聳，但與大門相較比較狹窄的單扇門，後頭是一條稍微陰暗的長廊道。這裡燈光不似外頭大廳，以壓倒性的數量製造出白日幻象，幽藍燈火每隔一段距離掛在牆壁燈座上，牆壁和地板並非如外頭清一色的白，而是暈浮著雅致木紋的淡褐色，其餘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只有燈座是以黑色的鐵製成，底部是兩個向外伸展的螺旋，中間鑲著一個圓形圖騰，裡頭看似一隻扭曲的手掌，或是向上延伸的火焰，中央拖著一顆圓球。走廊空無一人，三人的腳步在木地板上輕敲著，傳來空洞的回聲。走廊成弧形，不斷向右前方繞旋，以為或許將走到盡頭了，但一個轉折，又是另一道弧形迴圈。這裡到底有多大？溫特幾乎很難想像。難道這裡也有魔法，就跟阿默的地下室一樣？不知轉過幾個弧形廊道後，精靈女子終於向左轉，停下腳步。溫特定睛一看，那是一扇門；可是這門卻有些不一樣。同樣是兩面開啟的雙扇門，寬度不算大，也不高，門上浮凸的木紋雕飾著似枝葉也似動物爪子的抽象花紋，同樣在頂端拖著一顆圓球。他們站在門前，也沒見精靈女子敲門，或是出聲要門後的人開門，只見她伸手在門旁牆上摸了摸，接著就靜止不動。精靈女子和威洛似乎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有溫特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的等待有什麼意義。

突然地板傳來輕微的震動，隆隆聲從腳底下逐步暈開，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溫特開始感到不安，晃動的是這整座建築物嗎？這麼大的房子要是出了什麼事……轟轟轟，喀喀，他們面前的門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接著突兀地靜止。不久，那扇門自動打開了，上方那座球形浮雕均分成兩半，往左右滑開，門後是一個狹窄的方形空間，一盞小燈掛在中央上方，輻射的暈然燈光如燦細落雨。威洛和那精靈女子理所當然地跨入這空間內，唯有溫特訝異地動也不敢動。要進去這麼小的房間裡做什麼？似乎事件他瞪目張口的模樣很有趣，那精靈女子掩嘴笑了，細長眼瞇起，從眼縫中微洩出的琉璃色光芒透著萬種風情。威洛清了清喉嚨，嚴厲地瞪溫特一眼，彷如一道銳利的箭朝他射來。溫特嚇得直打哆嗦，不敢有疑問，趕緊跟著跑進那小方形房間內。然後，更令他訝異的是，在他進入房間後，門又自動關上了。接著又是一陣震動，這次溫特感覺到這整個小房間都在晃動，好像被什麼東西從外頭用力撞了一下，他一驚，即使知道這樣很可笑，仍不禁彎低身子，攀住牆壁。威洛和精靈女子對他滑稽的舉動視而不見，開始輕聲交談。

「今晚大家都會到，一切也都準備好了。」女子笑瞇瞇地說：「不會讓大人您太勞累的。」

「這是我的工作，沒有什麼勞累不勞累的事情。」威洛冷淡地回應。

過了一會兒，小房間又震動了下，溫特這次嚇得發出低微的嗚咽，他感覺到這整個房間都在動，有些搖晃，好似被吊在半空中，而且耳朵有一種奇異的耳鳴感，好似所有聲音都透過一層薄膜，才傳達到他的耳裡。威洛瞥了嚇得雙腿打顫的溫特一眼，這個鄉巴佬，什麼都不懂，不過，這東西也不是所有人都看過。威洛轉身面對精靈女子。「這自動箱梯好像跟我上次來時有點不同。有改建過嗎？」

「是的，大人，」女子仰臉朝他一望，依舊是迷人的笑容，但威洛卻覺得有點制式。「去年請人類技師過來修過。他們發明了新技術，可以更穩定，聲音也小一點。」

「族長倒是挺信任人類的。」威洛輕哼一聲。女子有些迷惑，分辨不出這哼聲究竟是稱讚抑或輕蔑，她微微動了動小巧鼻頭，想這位是客人，而且是族長倚重的人物，就當那是某種稱讚吧。反正她從來就沒搞懂這些巫師過。

「我們海蘭的精靈和蒙頓的精靈不同。精靈與人類征戰數百年，最近幾十年來，好不容易維持一個大致和平的局勢，族長覺得這是我們跟人類交流、貿易往來之後，好不容易得到的結果。誰不想要過和平的生活？精靈如此，人類也是如此。請人類技師搭建、修理這自動箱梯，也是我們族長向人類釋出善意的表達之一。」女子滔滔不絕地解釋。

這應該是某種交換，威洛想。請人類技師來搭建這看似無用的自動箱梯，可能是拉布嫩山上精靈貴族第一也是唯一的舉動，正好可顯示出剛瓦納氏族的先進，並提醒眾族人他們在維繫精靈與人類之間和平中扮演的關鍵角色。更重要的是，以搭建自動箱梯來交換與人類交易的某種利益；威洛猜測大概是技術吧，製藥？動力？還是武器？人類雖然在魔法上相當不行，但他們的技術因為這數十年來的和平，可是有長足的進步。寬闊石板路兩旁，是一棟接一棟排列式建築的工廠，蓋的方式相當簡陋，粗糙的薄木板當牆，木架的斜屋頂堆著破裂瓦板，無法抵擋從裡頭穿出的噪音，轟轟，唧唧，??。工廠內是黑色機械與人結合的生產線，運作動力不是用人類或駝獸，就是水；水是近來人類最常用的方式。被工廠噪音掩蓋的即是水聲。為什麼工廠會群集在這裡，威洛想起，就是因為水。這裡是人類城邦外圍的近郊，有一條河流經過，人們汲取這裡的水流當作動力，流過機械後，排出黑灰髒污的液體。所以石板路被溢出的黑水浸染，順著溝槽淤積黑泥，而這些污水沿著排水管流入下游。剛瓦納族長也要蓋這種工廠嗎？不，即使要蓋，也不會是在拉布嫩山上，精靈考慮的事情跟人類不同，他們絕不會為了短期利益破壞自己居所的環境；要蓋，也是蓋在山下人類與精靈混居的貧民區，把髒東西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自動箱梯平順地滑動，溫特側身倚靠著牆，聽兩人說話聽得出神，不知不覺間忘了害怕。原來這東西叫做自動箱梯，是剛瓦納族長特地請人類來建造的新奇機械玩意兒。溫特也聽說過人類相當擅長建造這類東西，尤其是在人類領土居住的那些富裕者。從瑞凡卯斯來的人類商人常說，蒂爾塔人居住在政治和經濟情況相對穩定的城邦內，他們不似瑞凡卯斯人這麼愛到處旅行，也不似福特希爾人這麼安於過逐水草而居的畜牧生活。因為領土內的富庶農產，讓他們生活無虞。一旦人過得安穩，吃得飽飽，睡得好好，那個皮膚黝黑，一臉風霜的瑞凡卯斯商人說，就會開始想動腦筋做點無聊事了。這也不是什麼無聊事，另一人插嘴道，邊說邊將花生米丟進嘴裡，細細慢嚼，蒂爾塔人發明的那些東西，倒是讓他們賺了不少錢，多到不像話，連精靈都要眼紅了。

他聽著自動箱梯外頭傳來的滑移聲，好似上油的繩子在拉扯，不時有什麼東西相互碰撞的輕微聲響，接著是相當大的嗑碰聲，箱梯晃動了下，就靜止不動。溫特不自覺地望向那木門，黯淡燈影在晃動，投射在門上的微光忽遠忽近，忽大忽小。然後，門發出推擠聲，向兩側滑開。門後顯露出的風景，是如同方才他們進入前一般，一條投映著昏黃燈光的長廊。溫特不禁懷疑他們其實從未離開同一個地點過。

「這邊請，大人。」精靈女子禮貌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