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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師 Part 1 (25)
2009/03/08 10:01:27瀏覽569|回應0|推薦1

天色已漸暗,灰藍沉暮壓在樹頂上,透過微小的枝葉縫隙,仍能看見夕陽殘留的一抹淡橘,以及餘光所反射的澄透灰白。但整個森林卻是如此明亮,溫和的光芒聚攏在一起,仿如一張細密交織的網絡,輕輕包圍住森林,把什麼關在裡面,其餘的排斥在外。溫特不禁打了個冷顫;寒酸、破舊的衣物,手足無措的舉止,大驚小怪的眼神,他的一切在在證明自己是個應該被排斥在外的族群。因為他們不乾淨。不自覺地,他不再四處張望,只是微低著頭,跟在威洛身後,深怕自己的視線若是跟周遭人一接觸,就會看見他們輕蔑的眼神在說:你看,你看,又來了一個山下的鄉巴佬。溫特不再看那些壯觀的樹屋,神奇的燈火,打扮華麗,舉措優雅的人們,只是覺得聚集的人怎麼越來越多,威洛為什麼就是要往人群裡鑽?他們接著在一長串人龍前停下來。人龍通往林地內的一處廣場,呈半圓形,地上鋪著灰色磚石,雖然不若作為道路的暗黃色磚石會發亮,但邊緣切割整齊,表面也打磨得相當圓潤,可以想見當初在做這座廣場的基石時是花了多少心思和時間。溫特也注意到廣場的磚石並非清一色的灰白,而是深灰、淺灰夾雜,磚石被切割成長長的三角形,交錯排列,看起來很像,溫特透過人們的腳下觀察,看起來很像個放射的太陽。而這個廣場的中心點,放了一座雕塑。那似乎不是人物的塑像,就像溫特在山下看到的一樣,因為人類很喜歡為自己立像,用雕塑、繪畫等各種手法,留住自己的容貌,好似唯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活過。但那看起來也不像任何動物或植物。雕塑的底部是一座半人高的基柱,基座呈立體的半圓形,向上開展舞動,宛如旺盛燃燒的火焰,又像一隻隻扭動的手掌,最頂端托著一個小圓球。整座雕塑通體是原石的輕灰色調,唯有頂上那顆圓球被漆成淡金色。溫特完全不懂那是什麼意義。正當他還摸不著頭緒時,突然身後的人群開始推擠,讓開讓開,有車要過來了。快讓開,讓開。有幾人這樣喊道。但這些話由那些口音柔軟輕慢的精靈貴族說出來,好似一點都不緊急。溫特想其他人大概想得也跟他一樣,因為雖然所有人都盡量往兩旁靠攏,清出一條可以讓馬車通過的道路,但動作卻都慢吞吞的,悠哉悠哉,完全沒有顧慮已經迫近的車輪聲。

溫特也被擠到路邊,有些恐慌地發現失去威洛的蹤影,被夾在一群陌生人之中,他雙眼拚命搜索,幸而在自己右手邊不遠處看見了威洛。他的寶藍色衣袍在這群盛裝打扮的人當中顯得突兀,頭總是抬得高高的,露出清瘦的下顎線條,那雙眼也總是望著遠方,好似他可以看見遙遠的一切,好似他其實不在這裡。如果他不在這裡,又是在哪裡?每回想到這點,溫特都會打一個冷顫。有什麼事,會比明明在這裡卻又不在這裡更可怕?好像永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永遠在漂流,就像現在的自己,溫特想,被這一群衣著光鮮的精靈貴族夾著,隨波逐流,他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但又不知道順著這一股潮流,他會飄到哪裡去。或許,或許威洛已經看到了;他總是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或許他早已看到自己會飄到哪裡,所以他的眼神總是在那裡,空望著眼前景色,看到的卻是未來。但他的眼神為什麼卻是這麼空無、淒涼、無奈?因為未來就是這樣嗎?溫特的思緒被隆隆的車輪聲響打斷,周遭竊竊私語的人們也在瞬間安靜了下來。溫特掂起腳尖,想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車出場。那是一台大約四人坐的馬車,通體漆黑,卻散發一種深藍、圓潤的光澤,樣式很樸素,雙面打開的門上各開一個窗,窗內景象被同樣漆黑的窗簾步遮擋住,看不見裡頭有什麼人。車上方加了一個深褐色的蓬頂,四個角落雕飾以看似花朵的抽象圖案,可能是家徽,除此之外別無其餘裝飾。溫特想,這馬車的模樣可比他在山下看見那些有錢人類的馬車還要簡單太多,沒想到精靈貴族的品味這麼樸素,但卻又愛穿豔色衣服。但是,馬車是很樸素,可拉車的那匹動物卻相當驚人。溫特起先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拉車的大多是馬,或是騾子,可是架著車軛,踏步奔跑的動物,卻顯得毛多了點,毛色也淡了點,跑步的方式也不像馬匹那樣迅敏,馬蹄發出極大噪音。那四隻粗壯的腿相當柔軟,雖然看起來有點慢,但其實相當迅速,那腳掌踏在石板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仔細一看,那動物的頭首包圍著茂盛的鬃毛,在恆常的淡綠色照映之下,呈現暗棕色的光澤。那車輛逐漸接近,拉車的動物也慢下腳步,或許是因為周圍人多,也或許是因為牠即將轉彎,走向往上坡的阪道。除了拉車的動物他絲毫沒看過以外,還有另一點讓溫特覺得很奇怪,但他一直沒有發現是哪一方面奇怪,直到這輛車相當接近他面前,幾乎是要與拉車動物面對的一瞬間,他才發現。這輛車,沒有駕車的人。

拉車動物之後,車廂前,空蕩蕩的沒有人。這駝獸宛如有自己的意志力一般,不用人操控就能知道方向在哪裡。車輛經過時,周遭的人靜穆著,以一種敬畏的目光仰視。車子裡看不見的人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車外的人呢,溫特不禁想。駝獸從他眼前經過時,溫特有一瞬間與他四目交接,同時,溫特看清楚了牠的臉;層層覆蓋的鬃毛底下,是一張長臉,細緻的眼睛,夾著兩顆琥珀色的眼珠,鼻子扁長,底部燻黑,緊抿的嘴很大,下顎有些向前突出。那是動物的臉。溫特總覺得似乎在哪裡看過這種動物,接著他恍然想起,他曾在威洛的書上看過這種動物的圖片,圖片的說明解釋,這是一頭「獅子」。獅子?精靈貴族用獅子當作駝獸?這不是一種相當野性、凶猛的動物嗎?但那駝獸的眼神,那深陷在細小眼縫中幽微的光,卻透著某種意念,跟動物幽黑、空洞的眼部一樣,牠彷彿想要說什麼。渴求、想望,卻又麻木。牠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但是牠卻明白,自己哪裡也不能去,只能在這裡,困在這裡,永遠在這裡。溫特的膝蓋開始顫抖,他明瞭,他知道這種感覺,不論到哪裡都逃脫不了,因為我是……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眼神相交只是一剎那,獅子模樣的駝獸轉過臉,背負著相當沉重的車子,轉往上坡路,又開始小跑步起來。一直等到車輛與駝獸離了一段距離,稟住氣息的人們才放鬆,恢復說話。溫特還在方才的震驚中,但還是有一兩句話傳入他耳中,起初毫無意義,只像是音樂的片段,湊不成完整的樂句,但過了一段時間,那分散的話語凝聚、轉換、重置,傳達出部分模糊的輪廓。真不愧是諾碧利斯氏族,你看那馬車,那駝獸。那駝獸平日可是不輕易出動的,聽說只有在重要的場合才會出現。可見得剛瓦納氏族勢力上升。這慶典也是政治聚會。諾碧利斯氏族出現了。剛剛聽到有人說,艾克瑟沙氏族也已經到了。這樣三大氏族聚首。派納斯氏族會有人來嗎?來了,已經來了。沒來,還沒來。佛杜納氏族會說什麼?才第一天而已。還不知道究竟會怎麼樣。還有六天。到了第七天。會怎麼樣?

駝獸拉著車的影子消失在蜿蜒坡道盡頭時,溫特看到威洛也移動了,和人群一起,彷如被馬車排開的潮水般,當阻擋物消失後,又聚攏在一起,密密麻麻沿著坡道向上移動,由於人們衣服和頭髮的色彩鮮豔斑斕,看來彷彿一條流動的五彩花帶。溫特緊抓行李,試圖擠開人群跟上威洛。這有點困難,因為那些人走路很慢,擺動手腳晃悠走著,彼此交談招呼,有些人甚至就三兩人站在路邊聊起來,但他們說話時神情拘謹淡漠,溫特也搞不清楚這些人是彼此熟識還是不熟識。自己雖然是佔據精靈的身體,溫特不禁想,但其實卻一點都不瞭解精靈的性情、社交跟文化。他們說,這是慶典的第一天,而精靈氏族的慶典通常要進行七天;以溫特所聽說的,人類的慶典很少有持續三天以上的。除了瑞凡卯斯吧。溫特依稀記得在酒館時聽一個從瑞凡卯斯來的人類商人說過,瑞凡卯斯人重視慶典,他們祭拜海神提麗亞 • 亞美利迦的慶典據說可以持續五到七天,跟精靈可說是差不多了。瑞凡卯斯人的慶典是整個城鎮的人都出動,暫時放下手邊工作,準備慶典需要的儀式道具,以及儀式結束後連夜狂歡的食物和酒。溫特轉頭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避免與周遭人眼光相觸,以眼角觀察他們的樣貌與神情。精靈的慶典就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全員出動吧,他想大部分住在拉布嫩山的精靈都聚集在這裡了。只是,他們顯然沒有那瑞凡卯斯商人說的,嘉年華的狂歡氣氛。

那個人說,街上到處都是人,不管是白天還是深夜,沒有人待在家裡。行動不便的老人被家人搬出來擺在門口看,小孩成群在街頭流竄,一手拿麵包或鹹魚,一手拿杯偷來的酒,大人:男人、女人,全都在狂歡,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喝醉了就在街上躺著睡,看對眼的男女,他說著對溫特擠了擠眼,就手挽手到巷子裡,或甚至是哪戶空著人家的床鋪上辦好事。因此呀,慶典過後十個月,往往是生孩子的高潮。你們瑞凡卯斯人還真方便,一個從蒂爾塔來的商人語帶諷刺地說,辦一個慶典,還不就是要讓人亂交。隨你怎麼說。那瑞凡卯斯商人將酒喝乾,之後未發一詞。不知羞喔。蒂爾塔商人似乎還想繼續爭辯,他眼睛、鼻頭皆紅紅的,面前桌上堆滿了空酒杯,顯見他有些醉了。蒂爾塔商人正欲開口,溫特突聽見一個聲音從上方岔進來。瑞凡卯斯人生活困苦,那個對他而言相當熟悉的聲音說,他們不像你們蒂爾塔,有肥沃的農地種植作物,只有崎嶇的岩岸適合做港口。在海上討生活也不容易,海神心情一不好,翻了幾艘船,船沒了,人也回不來了,只留在岸上的下一家老小拚命找下一頓在哪裡。溫特抬頭,看著站在他身後的威洛。他那比一般人類高瘦的身材相當特出,嗓音微沉,語氣平淡,音量也不大,但不知怎麼地,原本鬧烘烘的酒館內,卻因為他的幾句話,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類;是的,這酒館內除了他們倆跟那個叫艾波的精靈女侍,全都是人類,所有人類都在聽他說話。威洛像是沒注意到周遭人的注目,繼續說,瑞凡卯斯因為工作的死亡率相當高,所以人口一直無法增加,孩子生得太少也是個問題,因為他們平時為了生存得工作,太過忙碌,哪來的時間生孩子?海神慶典是他們唯一可以放鬆身心,讓夫妻、情人能充分相處的時候。瑞凡卯斯人不知羞?他們一年中可以亂交的時節,搞不好也只有那七天。在我看來,蒂爾塔人也是挺不知羞的。蒂爾塔人可不是只有七天在亂交,他們天天都在暗中偷情。每個人都知道哪些人有情婦情夫,但卻又不明說。威洛說到這裡,瞪了那蒂爾塔商人一眼。那人目瞪口呆,一張大嘴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來。威洛也不等那人的反應,轉身對溫特說,走了。

溫特跌撞站起身,要跟著威洛出去時,早先跟他聊天的瑞凡卯斯商人站起來,嘿,老兄,你對瑞凡卯斯還挺瞭解的嘛。威洛停下腳步,微微回首,我以前去過那裡。真的?沒想到高地精靈竟然還會跑這麼遠。沒有你們瑞凡卯斯人跑得遠,威洛說完,逕直走向門口,跟在他後面的溫特聽到酒館內又開始喧鬧著人聲笑語。那個瑞凡卯斯商人笑了笑,回到座位上,蒂爾塔商人似乎已經恢復正常,再度埋首於酒杯中,唯有那個精靈女侍艾波,雙手端著酒杯,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瞪視著威洛的背影,那眼冷酷而堅硬,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她動也不動,即使客人大叫她的名字,艾波艾波,也沒有反應。溫特記得事後自己曾問過威洛,當時為什麼要替那瑞凡卯斯商人說話,他們是否有什麼交情?或威洛在瑞凡卯斯曾經經歷了什麼?威洛沒多解釋,只是說,不瞭解別人的文化,就不要輕易下判斷。所以,溫特想,他不瞭解拉布嫩山上精靈貴族的文化,也不能因此遽下判斷。溫特加快腳步,跟上威洛。既然不瞭解這裡的文化,那我就來見識一下。

然後溫特不禁覺得自己似乎想得太簡單了。面對剛瓦納氏族的宮殿,對他而言簡直就是一種巨大的文化衝擊。先前剛入山時看到的那些房子,那些建在巨樹上,與樹幹和枝葉交錯相融的房子,以及與每棵樹、每棟房子之間連接的橋樑網絡,在剛瓦納氏族氣勢非凡的宮殿之前,全都不算什麼。那是溫特所見過最粗大的樹幹,不知是上了漆,還是樹幹本身出現白化現象,通體是銀白色的。從樹底開始,一條同樣適用白色之條件成的廊道,順延著樹幹巨大的軀體和緩地向上攀爬。那廊道做得美麗精緻,上方式完美的拱形,一排排枝幹交錯排列,織出菱形格紋,每隔一段距離,拱頂下就掛著一盞發出奇異螢藍光的燈,把整條廊道妝點得宛如一條銀河。廊道寬度極大,感覺甚至好像可以讓馬車通過;不過這廊道是階梯式,不管是什麼人,到了這兒,若要上去剛瓦納宮殿,仍是要靠步行。溫特即看到有幾個穿著藍色輕裝的精靈護衛站在廊道入口處,以嚴峻的眼神掃視那些試圖走上廊道的人。另有幾個穿著華麗長袍的男女站在附近,跟客人們打招呼,可能是剛瓦納氏族的人吧,溫特判斷。然而,這宮殿令人驚豔的可不只是美麗寬敞的廊道。廊道底端銜接著的是宮殿的底部,那也是同樣用白色木頭建成,從下方向上仰望,發現那底部寬大到幾乎與整棵巨樹所開展的枝葉幅度差不多。那些往上生長的枝葉全都沒入宮殿底部,宮殿本身全是使用相同的白色木材,但在各部位運用不同的巧思,窗框上將圓形木頭彎成圓拱狀,作為裝飾,每一樓層間放置一長排層版,木板上反覆雕飾著同樣的紋路,六角形內,左邊是一片葉子,右邊是隻嘴裡含著一顆圓球的鳥。還有幾個突出的露台,柱子是雕成漏斗形狀的木頭。遠遠望去,露台的巨型落地窗戶是敞開的,有幾個如模糊影子般的身形在那附近晃動,窗內傳出悠揚的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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