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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03 21:16:51瀏覽314|回應0|推薦3 | |
瑪得諾提供給辛西爾和艾薩辛的船隻輾轉於大小島嶼和礁石間,路經一個又一個的港口,那些港口又一個比一個還要小、簡陋、粗糙、冷清。艾藍島國每一個小島的開發程度都不同,他們首先去的潘那索拉島已算是最大、最先進的一個,其餘的小島在艾薩辛眼中,真是落後得不得了,他們貧瘠的生活形態,宛若他小時候在鄉間流轉時過的困頓生活。小島上的居民大多以漁業為生,乘著船身低淺的單桅船出海,船上只一、兩人,大多數是親子、兄弟姊妹,到了海水較深的外海,就灑下網,拖行繞轉一段時間,再收起網,網中即塞著三分之二滿的各式小魚、蝦蟹、貝殼與零星海草,濕淋淋的軀體在陽光下發出亮燦燦的光。在崎嶇岩岸,有一些小孩或是青少年手拿草編籃,在海水漲潮時夾擊的岩石縫繫間搜尋,偶而彎下身,用只有手掌般大小的小刀子挖出貝殼。他常看著那些孩子在一塊塊岩石間跳動,有時挖了滿滿一籃子,黝黑、稚嫩的臉上露出歡喜笑容,有時半個籃子都未裝滿,孩子們依然快樂無憂。看,這兒也有。他抬頭,望向大海,我還記得,那天天氣極陰,海面上起著灰色渾濁的波濤,預示即將來臨的風暴,那時是近黃昏的退潮,但再過不久,海水就要隨著海平面盡頭處那團交織風雨和閃電的急流湧上岸。她彎身蹲踞於兩道岩石間,細瘦的身體幾乎要陷入其中,像被留在退潮岩岸上的小魚,黃髮猶如掙扎的尾巴,被風吹得啪噠啪噠響。那像一幅畫一樣,久久地印在他的腦子裡,眼窩深處;為什麼這樣的事情都記得?他也低頭,目光逡巡於石頭間,看到有一叢貽貝,黑乎乎的表殼緊貼著岩石,尖頭一致地全朝上,宛如魚身逆鱗,貝殼邊緣閃著某種珍珠色的圓潤光澤。媽媽,在這裡,這裡有好多。媽媽,你看。 他們的食物以海產為主,魚獲不多的日子,就吃岸上貽貝,或是曬乾的海草。因為島上佈滿礁石,沒有肥沃的土壤,他們幾乎無法耕種植物,只有一種土生土長的薯類可以當作配菜。辛西爾和艾薩辛多半不在島上做停留,港口就是這些小島匯集人口最多的地方,因此他們多在此補充食物和飲水,讓辛西爾問幾個問題,幾乎休息一會兒就出發,從未在島上過夜。唯有一次例外,是因為到達島嶼時已是半夜,他們上岸,在碼頭旁一間簡陋旅社裡住了一晚,有幸吃到道地的外島食物。他們吃小魚貝類一起丟進鍋裡燉煮的魚湯,涼拌海草,蒸白薯;那種白薯色白鬆軟,吃起來淡而無味,填不飽肚子。另有一種奇怪的食物,是先燉煮某種深褐色的海草,直到水變成乳白色黏稠液體,接著讓液體放涼、凝結成塊後,再切成一塊塊,跟白薯一樣當作配菜。艾薩辛覺得這吃起來軟滑富彈性的食物帶著濃重的草腥味,辛西爾卻對這食物顯得相當有興趣,還詢問清楚其作法,第二天也帶了幾塊上船。 辛西爾上岸,或是在海上遇著出海的漁夫,都會問幾個同樣的問題。有沒有聽過有關龍的傳言?據說看過龍的漁夫,是哪個島嶼出身的?他看過龍的島嶼,可能在什麼方向?對於第一個問題,每個人的回答不脫之前她在潘那索拉島所聽聞的故事;龍的傳說幾乎千篇一律,重複率之高,令人不得不覺得那或許是真實。至於後兩個問題,答案就千奇百怪,有人斬釘截鐵說沒那回事,這完全是訛傳,也有人指證歷歷,說看見的漁夫是他姑媽的表姊的舅舅的妻子的父親……島嶼的名稱各種都有,有的落在東邊,有的偏西,有幾個名字聽起來很像,但仔細搜尋地圖,卻真有這幾個島嶼名,而且散落於西海的各處。日子一天天過去,島嶼也經過一個又一個,辛西爾鍥而不捨地詢問相同的問題。艾薩辛覺得她是在浪費時間。那麼自己是在做什麼?陪她浪費時間嗎? 越往西行,島嶼越是清稀,甚或常常一兩天都看不到任何陸地,勉強只見幾顆冒出海面的黑色礁石,有如海獸的頭顱,不懷好意地窺伺著。偏偏天色又極其清朗,在這毫無遮蔭的海面上,陽光強烈如炙人的火,艾薩辛的臉皮、手臂、脖頸等常被太陽曝曬的部位都曬傷了,有段時間紅腫難耐,即使在較清涼的夜裡也發熱燙。辛西爾從海裡撈起一種漂流過的海草,細長條狀的葉脈呈淡淡的綠色,曬過太陽後顏色會變深,她將附著黏液的海草撕成一塊一塊,然後刮下上頭的透明液體,敷在艾薩辛曬傷的部位上;隔一段時間,紅腫痛感消失,接著開始發癢、脫皮,褪去一層皮後,他的身上留下一層淺褐色的印記。辛西爾依然半點也沒曬傷或曬黑。 一日,他們和一艘船錯身而過。那不是一艘小漁船,而是較大的貨船或客船,比他們的船還要大上一點。艾薩辛和辛西爾隔著圍欄和深不見底的海水與另一艘船上的人交易一些物資,順道打聽這附近最近的島嶼在何方。最近的島?唔,就是咱們剛來的艾爾吧。往西北走,就看得到了。近邊的島都很小,那個艾爾算是最大的了,俺就是從那裡來的,專門載貨跟客人。你要清水嗎?這兒有點,喂,他轉頭,去拿桶清水上來。除了艾爾,這兒有住人的島也不多。哪?龍的傳說?看見龍的漁夫?嗯,以前確實聽過什麼,但那是吹噓的故事吧。有很多漁夫自個兒駕船出海,在海上喝了酒,醉了,漂流幾天才回來,回到家為了脫罪,總推說自己困在什麼無人島上啦,遇到奇怪的海獸啦,被海盜綁架啦,什麼的,這些俺可啥也不信。他揮舞著黝黑如焦炭的手臂,布滿皺紋的臉頰宛如一條條縱橫線條,牽起展露雪白牙齒的笑容。姑娘若是要問這些傳說的事情,您可以去艾爾島上找個叫麥仙的人,那個人呀,什麼都知道。這個叫麥仙的人,住在艾爾島的何處?幾張褐色的臉由船艙內露出,艾爾的南嶼,其中一個人說,姑娘,麥仙姆嬤就住在那兒,她可什麼都知道,聽人家說,她那裡有一種叫做書的東西。書?那有什麼稀奇?艾薩辛正想回嘴,兩個看來是船員的年輕人由船艙底部抬著一大桶水,磕磕碰碰地爬上甲板。喔喔,水來了,喂,你們幫忙抬過去。船長給了他們水,還有一些曬乾的海草,船上乘客則給了他們一點新鮮的小魚、貝殼,以及衣袋未煮的白薯。辛西爾和艾薩辛往西北行,載貨物及客人的船則往東南行,船行水跡在湛藍海面上留下一簇白色浪花,行過後,又為周遭海水淹沒,消失無痕。 確實如船長所言,艾爾島是這一帶海域最近也最大的島嶼,他們在當天下午就到了港口,停泊詢問一番,找到船上乘客所謂的南嶼在何方;那是在艾爾島南方的一個小離島。幾乎是辛西爾一開口詢問南嶼的所在,那些碼頭旁漁夫告知位置後,接著便又說,你們是要去尋麥仙姆嬤嗎?似乎這個麥仙姆嬤在這一帶相當有名氣。辛西爾和艾薩辛沒耽擱時間,又上船開往南嶼。那是一個蕞爾小島,遠遠地,從艾爾島的港口望去,宛如一粒小麥子,其港灣也只是個用礁石堆聚成的新月形灣口,碼頭邊的船舶、人煙稀少,他們入港下錨時,只見幾個穿著髒兮兮如布袋般衣服,赤腳的小孩子在那兒好奇觀望著,艾薩辛一走下船,卻一哄而散。 「喂,小鬼,麥仙姆嬤住在哪兒?」艾薩辛用生硬的艾藍語喊道。或許是因為他的口音奇怪,反倒引得那些孩子停下腳步,烏溜溜的眼頑皮地望著他,接著發出一陣童稚的轟笑。 「外地人,外地人。」 「外地人來找姆嬤。」 幾個孩子揮舞著手腳,往碼頭旁一條小碎石路跑去。 「小鬼,麥仙姆嬤住在哪兒?」一個孩子學著艾薩辛的口音,怪腔怪調地重複,周遭又是一陣咯咯亂笑。 「姆嬤住這兒,住這兒。」 「汝來,汝家跟咱來。外地人來。」剩餘的幾個孩子喊道,也往那條碎石路跑去。其中一個孩子見他們沒有跟上,還停下腳步回望,招手,「跟咱來,外地人。」 由於這些孩子說的是南嶼方言,口音極重,艾薩辛這個艾藍語新手實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好回望辛西爾一眼。「他們是要帶路。跟著這些孩子走吧。」她說。 碎石子路窄小破敗,偏離碼頭旁後就往一座山丘上走去,未幾,路徑變大了,兩旁是青蔥色的草原,間或點綴幾塊白色的岩石。沒走幾步,他們就進入市區;說是市區,也不過是幾排房舍,房子是用白石子砌成的低矮建築,石頭縫隙間布著青苔,平台式的門楣上往往有藤蔓類的植物直直垂下,半遮掩敞開的門內風景。房舍內皆是黝暗、陰涼,似乎白色反光的石頭達到了遮蔭的效果,裡頭家具用品也不多,有時瞥見一把椅子,一張長桌,一些草編籃子,凹陷而歪七扭八的鐵鍋。男男女女坐在門前補漁網,鋪海草乾,曬太陽,一口擠在兩棟房舍間的井邊聚著一堆洗衣服的人。帶路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過街道,不知是誰先帶頭,學著艾薩辛的腔調小鬼小鬼地叫著,接著其他孩子也跟著一起起鬨,不久,整條小巷子裡滿是口音特異的小鬼小鬼的聲調了。在做事或納涼的大人們反倒不發一詞,只是用目光揪著他們,還有些原先在屋子裡的人,也探出頭來看。姆嬤的客人。是外地人。有外地人來尋姆嬤。辛西爾聽見他們這樣竊竊相傳。 孩子們帶領他們穿越市區,越過後頭山丘的圓頂。這似乎就是南嶼最高的地點,從前後左右看去,皆是徐緩向下的坡路,或許是因為海風大,這個山丘不生長超過人腰部的樹木,只有少許低矮的防風林這兒冒出一叢,那兒沾染一點深色。孩子們越過山頭,開始走下坡道,由於站在至高點上,他們看見下方有一棟房子,後頭則是一片綠色田野,有被人工犁過的痕跡,但距離太遠,看不出種植的是什麼。田野之後,翻過一道漫長的黑色岩山,就是海岸了。那一塊平台上只有這棟房子,這片田地,所以,辛西爾猜測,這應該就是麥仙姆嬤的居所。接近這棟房子,發現跟其餘房舍一比,算是相當大了,作為基體的白色岩石流布雨水侵蝕的灰色線條,上頭附著的青苔也甚厚,屋頂上更是鋪滿一層層的藤蔓植物,有一側甚至如流蘇般降下來,直到地面。 「姆嬤家,姆嬤家。」 「到了,到了。」 孩子們指著房子叫喊道,但這些看似野慣了的孩子並沒有跑進庭院裡,只是比著黯色門前,姆嬤姆嬤地喊。辛西爾將手中一桶東西遞給其中一個孩子。「給汝家分食。」她亦用方言說道。哇,哇,孩子叫著,抬起裝滿貽貝的桶子跑開,其他孩子也跟著追逐過去,宛如簇擁著那個桶子,移向他們來時的那個坡道。孩子的喧嘩聲漸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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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