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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22 18:34:39瀏覽904|回應6|推薦52 | |
※這篇是略長的散文,裡頭是四個樓層的故事。倘若抽不出太多時間一次看完,不妨一天看一個樓層的故事! From 依凡斯 夏季二十三點的領空,冷氣與電扇的運轉聲是代表之音,領著一群半夢半醒的人們跨越了界線,使明日易名今日,使未來成為當下。電腦主機、電台節目的聲響,點綴著屬於夜的豪華慵懶,在各戶人家悠揚地飄送,像在慶祝新的一天光臨。突然,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是十二時半,整條巷子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靜中,是有預警地。只有蚊蟲受了驚嚇,對於剎那出現的黑而噤聲,因為牠們對於停電告示上面的文字一無所知。 這裡成為台北市最黑的一處,因為路燈也少了電而無能為力,天幕帶著自然的仁慈,仍舊隱隱透著灰藍的光,輕柔地灑落在建築物的外牆,似乎想撫平人間的不安。那景象已與平日截然不同,此刻這兩排五層公寓已失去了人造建築物的模樣了,像白色的方形體,佈滿一格格黑色的空虛,而人卻住在這一格一格的空間裡面,反倒極具動物群居的氛圍。採光是多麼不佳,當睡眠者睜開雙眼的時候,不知是真醒還是仍在夢中,因為伸手不見五指。 這並非尋常的跳電,而是為了配合巷口的工程,人們必須到早晨六點才能再次擁抱電的恩惠。黑夜之中似乎沒有人入夢,手電筒的光線此起彼落,出現在不同住戶漆黑的落地窗內,因為室內的夏夜是悶熱的。家電家電,顧名思義,只要沒有電,一切可以製造涼意的器具都成了擺設,它們細長的尾巴冷不防使人跌跤。 距離巷口幾步之遙的二號,底下兩層被白光染成了銀色,與上面三、四層的灰藍色漸層在一塊兒,別有情調,但這是只有前來施工的人員享用的福利。他們一行人駕著工程車前來,一個個默默地就位,預備進行外行人不明就裡的任務,白色的照明燈即是方便他們工作用的。啟動了馬達,幾乎是單一頻率的枯燥響聲,取代了冷氣與電扇的運轉聲,成為代表之音,並且將稱霸整個夜晚。 二號1F 停電為鬱悶的爐火上加油,原寄望能沐浴在一片屬於安詳的白色之中,沉澱思緒,但迎向亮光似乎沒有太大幫助。 「逃開這沒有幸福的地方吧!」她在心裡這麼想,也許自己可以直奔一個遙遠而陌生的環境,那裡將會使她耳目一新。但能逃到哪兒呢?這時候已沒有公車捷運了,到不了長途車站,僅有那架單車,靜靜躺在大門外的。若欲遠行,單車實在起不了作用,既然只能就近散心,倒毋需半夜裡一個人漫無目的騎車了。 她無聲無息地溜出家門,朝鄰近作業的工程人員們瞄了一眼,接著往反方向蜻蜓點水似跑遠了,好像一個在柏油路上表演的芭蕾舞者。遠離了照明燈,終於見識到了自己居住的世界的另一個風貌,從來,她只覺得那是尋常無奇的公寓,如今卻搖身變得像驚悚片中的場景,黑色張牙舞爪地自四周壓迫著,但不那麼令人恐懼或窒息,倒只有悶。 經過兩條巷子,她已來到電的世界,彷彿從一片死寂中返回生氣,然而深夜裡,有電的小路上仍是靜悄悄的。只隔那麼幾十公尺,路的稱謂已升了兩級,這兒的路燈是昏黃色的,充滿了夜的氣氛,將前後數里暈染得昏昏欲睡。外面的世界依然照常運作,汽車在柏油路上來來往往,雖然那些行車者與自己素不相識,但此刻猶如她的同伴,物質上、外在的。而內在呢?那一切散發著光的物體,不禁令她又感到只有自己的住處是黑暗的 宛如全世界的熱絡中唯獨自己寂寞。 至少戶外的空氣清新一點,微風陣陣的吹拂,似乎將她心中的鬱悶帶走了大半,現在接近空白狀態,她什麼想法也沒有。就這麼默默地踱步回到巷子口,工程人員仍在原處專注地作業,在這種必須休息否則傷身的時間。人們總是貪圖自己方便而犧牲了特定族群的健康,她想起自己曾使用過的二十四小時客服專線、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出於一種敬意,她將自己隱藏在樑柱後方,悄悄對工程人員行注目禮。 進屋前,她發現樓上似乎有人朝著自己揮手,抬頭一看,是二樓那兩個經常在樓梯間放聲大笑的女郎,她們正驚喜地向她打招呼,好似遇見故人一般。她們曾令她覺得猖狂,如今多麼熱情呢!她突然感到這次停電,似乎熄去了那道代表俗世的光,使她能燃起自己心中客觀的光,去檢視世界。 「妳今天好美呢!」她們不吝惜的稱讚,成為她一日之始聽見的最絢麗的一句話。她將會帶著這曼妙的六個字前往夢鄉,於夏夜,帶著這自信的六個字前往桃李之國,於夏日。 二號2F 她們自路燈仍照亮巷道時,便已等在陽台了,兩名美艷的女郎,為的是迎接那一幕整排公寓瞬間陷入黑暗的畫面,以前只停三分鐘的那幾次,她們也這麼做,總是看不膩。告示牌是標明了零時整停電的,以致於她們在二十三時的尾聲便捨棄冷氣,守候在陽台,卻遲遲不見電的消失。細長的追秒者,滴滴答答繞了二三十個圈子,對面的鄰居都顯得老神在在了,當他的女兒嚷著要他準備手電筒時,他還在搖椅上大聲回答:「不需要。」頑皮的電,挑選了這個時間點離開,引起一陣訕笑。 工程車的照明燈將她們的屋簷染成銀色,閃耀著冰冷的光芒,宛如那遮蔽雨滴的設備是銀製的,頓時使人身處奢華的假象之中。她們原欲繼續在陽台順勢作貴婦人,開一場半戶外的深夜派對,但那些回過神來的蚊蟲又開始肆虐了,牠們全天候精神奕奕,令人不解。不能在陽台直到黎明,她們以手機照明,回到了客廳裡。 「嚇!妳看,這些東西都變成灰色的了。」女郎A驚呼。她們的屋子原本是綠與紫構成的,如今全成了黑色電影中的佈景,那些置於地面的裝置藝術憑空消失,實際上成了絆腳石,客廳至餐室間原有一道白色的拱門,此刻看來倒像是一張惡魔之口。 「妳記得嗎?物理課本曾說,是光賦予一切色彩。」B女郎回答,在她腦中已蘊釀了一個點子。 在不知名的時代,也許是上古時期,也許是未來,有兩位長髮美女,當她們站在一起,深綠與深紫的髮色使之相襯已極。這是一個清幽的上午,她們穿著拖地白袍,慢條斯理地走進一處獨特的空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以自然景物為題的樑柱,松樹、竹子、鐘乳石等,不規則散佈各處,它們全是白色的石膏製成的。四周圍牆是晶體似的玻璃,將外面的一切都扭曲了,使人不得不以另一種角度透視。一架珊瑚綠的管風琴,聳立在不遠處的正前方。地面狀似潺潺水流,往固定方向流動,但那只是裝飾,並不會真的濕了鞋子。小徑因了樑柱的緣故而顯得崎嶇,她們得波浪式地前進,穿越了白色的拱門,穿越了重重裝飾的殿堂。 當她們抵達管風琴面前,發現那裡有一只潘朵拉的盒子,深綠髮色的女郎,一時好奇將它打開了。 「妳為什麼要打開冰箱?」 於是她們像格樂茲畫筆下的「取牛乳的少女」一般,一人拎著一只盛裝牛乳的瓷壺,從容地越過管風琴,來到殿堂後方的一座水池,將牛乳倒進池中。兩棵奇形怪狀的樹對稱生長在一旁,陽光呈一道直線照耀著。最外圍的石柱與石柱之間,只有藍色的天幕,綴著棉絮般的雲。她們悠然浸於牛奶浴中,潔淨沁涼,與殿堂外停電的夏夜,宛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二號3F 隨著時間過去,室內愈來愈悶熱,即使開了窗也不見起色。她所有能做的便是將自己平躺於床上,一動也不動,這時真的惟有靠心靜才能自然涼了。她知道身邊的丈夫同樣醒著,倘若他是睡著的,總會發出震耳欲聾的鼾聲,但他沒有,只是翻來覆去,在床單與床墊之間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像隻不安的小鼠。 他以為妻子睡著了,她永遠那麼寧靜,不論清醒或沉睡時,像油畫中綽約的女子。想喚她一聲,說些話,卻又不忍吵醒她。但他實在熱極了,想找點事排遣時間,看本雜誌、翻翻書,可惜沒有電,想來連個字也看不清楚。早晨還得上班去,以現在的情形,如果再睡不著,今天恐怕要在公司裡打瞌睡了。無奈夾雜著氣惱,他坐了起來,嘆了口氣。正在此時,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肩膀。 「趴下來。」知道他喜歡趴睡,她柔聲地說。 二號4F 凡事一體兩面,晝間,愈上面的樓層愈能得到陽光的眷顧,這回夜間停電,反而愈上面的樓層愈黑暗。當她自夢鄉離開,發現迎面而來的一片漆黑,著實慌了手腳。在燈光仍然光輝之際,她將自己擺進被窩中,開了冷氣,盤算著假如幸運的話,也許能直接在黎明甦醒,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被熱醒了。隨手抓起一隻絨毛小熊抱著,她在黑暗中找出了手機,靠著螢幕的光線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客廳。 客廳幾乎也沒有光線,工程車的照明燈光無法抵達四樓,於是她無法像一樓的女孩子沐浴在白光之中,也無法同二樓的女郎欣賞屋簷變成銀製的奢華景象,實際上,她也沒有那麼閒情的想法。今晚只有她獨自在家,熱愛品味人生的父母,至飯店去渡他們的豪華之夜了。也許他們現在正睡得香甜呢!再看看自己,身陷黑暗,身邊僅有一隻不會說話的伴侶,兩相比較,簡直是天堂與地獄。 其實她也很喜歡享受自己一個人的時光,即使能做的事情和平日並無兩樣,但享有的空間一旦增加,心情似乎自然隨之解放了。記得白天在校園裡,好友曾打趣地說著父母不在是偷渡男朋友到家中的絕佳時機,如果可以,她也想嘗試這種「壞事」,無奈男友一詞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個未知數。昨晚,她原計劃在客廳享受一部電影或是音樂劇,怎料停電剝奪了樂趣。 結束了怨歎以後,她的腦海中沒了聲音,頓時,黑色的寧靜完全將她包圍,能聽見的只剩耳鳴聲。室內開始可怖起來,黑色給予人無限的想像空間,卻幾乎是負面的。它擅於隱藏,一切都能在其中遁形,在那等於沒有視覺的顏色中,有著人們無法想像的各種事物,等著迸發出來,可能是猛獸、不成人形的僵屍、鬼魂、怪物。彷彿在將所有悚然的回憶重新運轉一次,她失去了移動的勇氣,抱著小熊,像恐怖片中的女主角,等待黑暗中跳出來的可怕之物引起驚聲尖叫。 她奪門而出,衝向陽台,那兒也是黑暗的,只看得見樓下的些許銀光。她不知所措,難道要去向鄰居求助?不行。回頭看看客廳,她有種那黑暗中的不明物體即將出現的錯覺,差點叫了出來。那當下,對面公寓的落地窗內,浮現了小小的光點,由遠而近,不久,落地窗推了開,那人持著手電筒來到陽台,是個年輕男孩。他似乎正看著她,一會兒,他笑了,以手電筒照著自己,和她打招呼。 她看著他,清爽的髮型,戴著黑框眼鏡,還有那悅目的笑容。是他呢!昨天下午為她解圍的那個男生。居住此處的特色,就是有許多野狗相伴,特別的是,偌大的公寓區裡面,只有這條巷子裡面有狗,也許是巷口有牛肉麵店的關係。那些狗兒每一隻各自具備可愛之處,儼然巷道內的小精靈。但她猜想牠們大約都是男子 漢,偶爾翻起臉來便鬥毆成一團。當她返家時,不巧遇上牠們在大門口火拼,讓她杵在原地,束手無策。幸而他上館子討了肉來,將狗引開原地,這才化解了她的窘境。 希望他不要只是出來透個氣便進屋了,她忐忑地靠著欄杆,彷彿與之生長在一起,不敢輕舉妄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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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