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079318（五）： 金門 3/4 

   公路   

由於地位的重要性，金門的公路四通八達，最有名的便是一條水泥敷設、直直的雙綫中央公路（現在叫伯玉路，就是為紀念當年的司令官胡璉將軍），在當年台灣的高速公路連個影子都沒見著的時代，這條中央公路可以說是全中國品質最好的道路。

此外便是的一般主要聯絡公路，不論是往任何村鎮，公路兩旁都植栽了整齊的行道樹。我是民國62年下半年戍守在金門，距離當初胡璉將軍執行的綠化金門已有23年，當初小枝都已好高好高，綠葉成蔭。 

從舊照片上可以看出島上原來是一片黃土，而當年的戰士們一面要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擔負戰備的任務，還要很細心的去照顧每個人負責的綠芽、綠枝；一天天得澆水，再看著它們成長茁壯。想想看，在當年那般缺水的島上，戰士們是怎樣把部隊用水省下來照護這些小綠枝的！

一個部隊走了，就移交給下個來接的部隊；新來的戰士們就得立刻接手這個僅次於守備的任務。一年一年又一年，三年，五年，第一個十年過去了，它們慢慢的都已長高了，往四邊伸出的樹枝也冒發出一片片的綠葉；為黃土地，為黃馬路帶來了蔭涼與徐風，即使是冬日的寒風也不再如原來的凛冽刺骨。新來的戰士不再白天每每受到無處可躲的日曬，晚上的海風也因爲強直的樹林遮擋而繞路。

又是一個十年過去，小子來到這個島上時，已然難得見到一塊黃沙乾土地（當然要除開某些戰備地區，如靶場、海邊等）。原來乾巴巴的黃土地，今日已是綠油油的蒼翠海島！

對於前輩們在那種艱苦的環境，一趟一趟的用臉盆勺水，辛辛苦苦栽養出的成果，小子在金門的時日一直是非常敬佩與感恩。特別加入幾幀網路蒐到的當年舊照片，可以約略看出前輩們的事跡，謹此誌記。

『一開始種樹真的很困難，由於當時的金門缺水、土石沖刷嚴重、氣候嚴重失調，因此阿兵哥除了人手一鏟一盆，連洗腳水都要好好保存下來澆樹外，甚至每棵樹苗上都要掛名牌。一但樹死了就那跟丟槍一樣嚴重，一定會被處罰，甚至移防時每棵樹都要交接﹔但儘管如此，一開始的種樹成果還是很差，甚至到了民國47年的八二三炮戰，更幾乎摧毀所有綠化成果。』

（摘自〈金門好好玩／金門樹超珍貴 株株都國防管制 2006-10-08 16:17／記者陳志東／

http://news.pchome.com.tw/life/ettoday/20061008/index-20061008161722041617.html〉

民國40年代的金門道路與土地，右方的幾位是正在勘查環境的政府人員。 

在指導下種樹

到了民國60年代，金門的中央公路兩旁已是綠樹成蔭。公路是用混凝土鋪設，在那個年代，高速公路還沒『出影』呢！

通向各據點的戰備道，道路旁也是蒼蔥鬱鬱。戰備道路面只有兩條與車輛輪軌同距的簡單水泥路面。

除開以上的重要公路，另外便是分佈各個防區如蜘蛛網般密接的戰備道路和羊腸小徑。

大致而言，公路的鋪設算是非常夠質量的。而在車輛來往方面，比較特殊的是所有的交叉路口都沒有紅綠燈。

當年的規定，任何車輛只要是到了交叉路口就得先停再開，不論是軍用、民用，公車、貨車，或者車長的階級高低，…，統統一個規矩，沒有例外。如果沒按著規矩，被憲兵或路口糾察登記，那麼駕駛員與車長回去後就也是沒得完了。（士官兵就是軍紀操，軍官記申誡。老百姓就不知道了，大概扣執照吧！）

如果有兩車同時到路口，一般而言是先到的先行；至於是不是像美國那種右方車先行的“路權”，我就沒注意過了。

以當年的路況與車輛數量，這種管理方式是非常的有效率與安全，而且自然的培養與教育了駕駛人的禮讓與遵守法規的觀念。記得看當年的金門正氣中華日報新聞，好像沒有什麽撞車事故的報導。

好像那時顧慮到機車的發展與其普及之後的危險性，所以，雖然在台灣機車已是一般人普遍使用的交通工具；但是在金門缺仍是受管制的交通工具，因此民間只有公車、計程車，與貨車，皆是以四輪車為主。加以除了部隊行軍外，公路上也沒有什麽行人。如此「車少人少管理好，交通秩序上軌道」，那就比台灣地區的紊亂大有不同！

來往行車倒是有個特點：所有的車輛大燈都是把上半部塗黑。很簡單的原因，就是為了戰地的燈火管制，以免夜間行駛時，造成燈光外洩。

   路邊可見的防禦景觀   

①反空降堡：在某些道路的交口會有一圓筒狀碉堡（類似西洋人的silo）矗立於當中。該堡看似兩層（我們平常就叫其為雙層堡），但實在是三層。底層半在地面，用來堆放戰備物；中層為戰勤與哨班區，在面向各路口處開有射擊口，出現狀況時可立刻架設機槍，擔負扼守路口任務；最上層是瞭望台，用僞裝網掩遮住的，周圍砌成城垛形狀，中有架設一挺對空50四管機槍，如果有敵空降兵部隊進犯，則可對空作「前置性」的攻擊射擊。

不過由於機槍射程有限，看上去好像50機槍的威力很強，但也只能射擊低空降落中的敵空降兵，而無法攻擊飛在1500呎高度的載運飛機。

在重要交叉路旁，每個路口都配有鋼筋鐵絲網的「拒馬」，宵禁時間之後（一般晚上十點到次日清晨五點或五點半），駐守該堡的班哨就將拒馬搬移架在路口，所有車輛要通過，都必須出示夜間通行證，否則不許通行。到了次日清晨，班哨再將拒馬搬離容許自由通行。

一般反空降堡駐有一個班的弟兄，他們專門負責值班；所有班哨人員不參加連上的操課，飯食則由輪值去連上帶囘。如果另有交通哨，則併合兩個班的兵員負責——聽起來很涼快，但是據説白天值班時還要時時注意來往軍吉普是否插了紅色將星牌，一看到此等軍車就要站挺敬禮，如果沒注意到，那也是重大疏失。

有些反空降堡設置在平坦、寬闊的開放地形以及農田之邊緣。越是離開交通要衝，反空降堡的任務就越單純。

沒想到在網路上居然看到本營步二連戍守的雙層堡（即反空降堡）依舊存在，其下有交通坑道直通排據點與連部。上面的僞裝網仍舊覆遮住堡頂的瞭望台。該堡位於瓊林圓環。

（照片取自金門戰役史跡論壇部落，http://tw.myblog.yahoo.com/ttt-0920/article?mid=5353&prev=5649&next=5348&page=1&sc=1#yartcmt）

註：猶記得我在新兵訓練時還做過「對空前置量射擊」的射擊練習：前（左）腿大步跨出，後（右）腿屈膝高跪立與前腿成90度對開，瞄準目標物前方X個相對位置擧槍射擊…。

下到部隊，才知這個根本是老掉牙的第一次大戰操典，訓練中心的長官們居然還捧著當個準則操練！真的有用嗎？

以當年運輸機飛行高度，或是戰鬥機的飛行速度，還想要『對空射擊』？

②反空降樁：在農田裏或是某塊空地上，時常可以見到一支支細細的矮電線桿零散插立其中。頭先我真的不懂：它們的上面沒有拉掛電線，田中卻是那麼多支，難道是趕麻雀、烏鴉的嗎？後來才了解這些就是「反空降樁」。

反空降樁是内襯鋼筋為骨，以水泥漿灌鑄成的方形柱子，高約三公尺、寬和厚各約十五公分。頂端有三根尖銳鐵叉突出，如此用來剌掛敵空降兵或勾住傘具，消減敵空降部隊的戰力。

當時金門的農田許多都是取用井水，打井水是在井旁用兩枝木架搭一長長的吊桶桿子，桿子一頭是繩索繫掛著吊桶，一頭是綁著大石。每一支吊桿立得高又長，站在田中央，配著四旁的反空降樁，看上去好像一位大老師帶著一班小朋友上課的畫面。

可是普遍插立反空降樁的副效應是造成對農民的困擾，因爲在翻土、插秧、收割時非常的不便。

滿插於田地間的反空降樁。從公路邊遙遙乍看，好像是一排排的葡萄架，可惜就是沒栽！

（照片取自  金門戰史館=金門正死館 部落格）

   坑道的生活   

營部位居134高地，是一個小型的由鑿挖花崗岩所成的坑道。營部各個單位都在坑道裏作業，所有的營部人員，大大小小也全住在坑道裏。除了洗澡、如厠外，在裏面的人員就是終日不見天光的『山頂洞人』。

比之在一般連上人員住的碉堡都是半間埋在土下，居住在地面的山頂洞人算是比較文明的。然而碉堡雖小，但是因爲有射擊開口，在霧季或是連續潮濕的雨天之後，碉堡還可以很快地『風乾』。而坑道由於都是深挖鑿成，對外只有一個出口，所以根本沒有風乾的機會。如此坑道裏面是365天，終日潮濕的；有些位置可能當初施工不很好，還會一直不斷地有細水滲出。

但是如果大暑天在外東奔西跑的，此時一步入坑道頓時一股清涼空氣往全身覆罩而下；哇！這種天然冷氣真是舒服透了！
此外住在營部坑道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絕對安全，「不怕被摸哨，不怕單日炮」。由於位置在山頭隱蔽處，坑道口只須派一單哨就夠了；外層是結實的花崗岩，炮彈是鐵定打不穿得，所以這兩方面就不用擔心了。

若沒去過小徑師部的坑道，還以爲坑道就是濕氣、水滴，也不知大小差別是多少。

從坑道口看去，洞口站崗的是憲兵哨，的確比咱們的步兵要帥氣；看看洞口的寬高，也只是覺得比較大一點而已。那知進入以後，裏面是燈火通明，各條通道伸展深入，四通八達，像似八卦陣。若是沒人帶路，那就很可能是入了迷宮，一進去就逗出不來了。

師部那兒長官的軍階都比較高，裏面人員又比較多；我想裏面可能有通風/除濕設置，因此沒有營部小坑道的潮濕感，我去了好幾囘都沒有看過任何人員在坑道外曬膝蓋的鏡頭。（話説回來，若是看到坑道口一群“梅花”一字排開，個個捲著褲管，或坐或站，那這幅畫面也太難看了吧！）

聽説金防部的中央坑道裏面還可以容納軍車進入，並且同時讓兩車進出，那就是更讓人嘆服的工程了。可惜，短短的六個月，從來都沒機會去過。

金防部的擎天坑道入口附近，可以清楚地看到通風設置

翟山坑道，寬度足夠兩車相錯而行。緬懷前輩們的鬼斧神工，只能說：除了敬佩，還是敬佩！

   中秋夜看到大月亮   

在營部坑道的頂端還有一個特殊的小單位，就是直屬金防部的776觀測所。

因爲居於山頂位置，其視野非常寬闊開放，從其觀測孔可以直接看到金門島東半端的大部分正面（西端為太武山所擋）。在營部有一段時日以後，也偶爾上到那兒去看風景——如果沒有戰地的氣息，金門的海岸綫其實是蠻好看的。
觀測所内有大小兩只高倍望遠鏡，如果從較高倍的那只往對岸望，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對岸那邊人員的身影與活動細節。

此觀測所直屬金防部，有三員觀測士。因爲任務繁重，由本營部連搜索排調派一班高中學歷，反應機靈的弟兄支援。其内部掛有當年敵我的各型軍用航空飛機、各型海上艦隻、對岸的敵炮位置與敵駐軍番號等種種圖表，還有任務守則等。所有派駐觀測所的士官兵都要背記全部的圖表資料，金防部不定期來抽測，包括用圖形測驗飛機與艦隻的辨識——要能看一張照片便馬上報出其型號與作戰單元。當時我看到如此詳細地資料，真佩服他們如何記住如此。（相信對岸的觀測人員也同樣的有本島的戰情資料）

話説回來，他們的一個輪班便是4個小時，除了看海，看天空便只好時時刻刻去看牆壁的圖表，如此一個星期大概就能記住了。

那年的中秋，營部的幾個業務士本來只是坐在一起閒聊，突然觀測所的人下來叫大家趕快上去看月亮。

「嘩！好大個月亮喲！」

從高倍望遠鏡裏看過去就和美國的阿波羅太空船繞月時的那副畫面一樣清晰——迎著地球這端一片灰亮，此起彼伏的凹凹凸凸，坑坑窪窪都可以看得到。大家都很新鮮，便一個個圍上去瞧。以前從沒看過這麼大的月亮，大家都很興奮，有人吹就牛了：「要是早個五年來此當兵，那就比阿姆斯壯還先看過月球的真面目了!」

好在那晚沒有敵船活動或進犯，否則查到觀測所的人居然拿望遠鏡在看月亮，當班的那組可就得服當不完的兵役了。

看完月亮之後，幾個人來到山頂的大石頭，或躺或坐，談著未來憧憬，吹牛亂蓋，也是一番：

       少年擡頭望明月，月兒柔笑；
       弟兄群對吟歌謠，歌聲繞裊。

中秋過後數日，終於我也收到父母特別寄來的月餅，雖然由於擠壓，包裝已完全沒型沒體了。但是看著它，是一曡曡暖心，也是一陣陣揪心。想起在訓練中心的三個月，他們每隔個禮拜趕車來回四、五個小時，帶著前一日做的家裏菜，只為了那僅僅一個多小時的懇親聚會。現在隔著海峽就更遠了，想到他們辛辛苦苦的到店裏去買，回到家花工夫層層的包好，再走到路口的郵局去寄，為的就是心裏記掛著兒子。

父母的恩情真是一輩子的，想著想著，看著拆開的包裝，一陣懺悔，眼沿也濕了，哪裏能喫呢....

不多想了，趕緊招呼三兩同袍吵吵鬧鬧，一番呼嘯，吃完了。大家又過了一個中秋夜。

       心念親恩，子弟從軍難盡孝；
       寄語狂少，還鄉捧讀再重攷！

註：據曾在觀測所的同袍告訴過一件“妙”事：有一颱風天的夜裏，一個不當心，一艘外籍大型商船逕自進到料羅灣裏下錨避風。但就因爲是颱風天，觀測所的值班沒人注意到，也就沒做戰情通報。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見該船正緩緩駛出，當班的人一看嚇壞了！可是一查，前兩班都沒有通報記錄（這可是重大過失！），就奇怪了？再趕緊與相鄰的觀測所悄悄的探詢；還好，都沒人通報。所以幾個觀測所大家趕緊一齊商議好，全部閉嘴，只當作沒有任何不同，像平日一樣：「昨晚夜裏沒有任何船隻動靜。」

正是：

「如此大船來去了，觀測所竟是沒報，海岸哨也管不著，大官們還在睡覺，便是沒有人知道！」

「沒出事件還算好，陞官圖上仍不少；可一旦被人查到，那——個個屁滾“瑟”尿，那時看誰先報—銷—！」

『瑟』：我們家鄉口音讀作ㄥㄟ（陰平，｛sei｝）,就是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