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079318(三): 金門 1/4
住進碉堡
當船愈靠近,也愈清楚的見到金門島;剛剛還看到一片深綠的山,這一會兒就變得到處都有一片片的黃土地光禿禿的。說實在的,不太好看!(其實因爲金門面朝台灣海峽這一頭,各式軍事工程較多,也就比較不夠綠化。)
我們在料羅碼頭靠岸,登岸的頭一個印象是:憲兵戴的不是白色膠盔,他們一樣也是戴鋼盔的,而且也是肩揹步槍,不是腰掛手槍而已。碼頭雜七雜八的人來人往,亂得極像當年公路局台北東站。
反正是懵懵懂懂的跟著帶兵官下了船,我現已忘了在碼頭我們這50多個新撥兵是如何被分派的,一會兒部隊(師部)派了軍車將我們這批菜鳥帶走。經過一段曲曲直直的路,最後來到一個司令台前放下。我們本還以爲又要集中出操了,或是像【坦克大決戰】裏的一個抓敗兵的鏡頭,心裏正是忐忑不安;沒料,從四面分別來了好幾位士官,各自到我們的正面點名叫號,我們就如此糊裏糊塗的各自被領囘『家』了。(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分配的)
點我們囘家的是步三營部參一人事士官,該營剛結束營測驗,各連才歸建各自防區。為了讓我們這十幾個新兵能確實接上戰備,先全部集中於步二連作『任務銜接訓練』。
到步二連連部時,天色已快暗,趕緊弄了晚飯後,連長立刻安排兩位班長帶我們20個去臨時碉堡安頓。兩位班長都很不錯,他們是士官學校畢業的常備役,年歲也不過才二十出頭,但卻是一身英武,絕對具有帶兵的架勢。他們很快的將我們安置在兩個相鄰的碉堡,各自領了槍械、彈藥、手電筒、口令,並編排了晚上的衛哨,便讓我們開始了戰地的生活。
過了三十多年,現在的金門守備應該是與當年完全不同的。
那時,該連屬二綫(内環)守備,各班是分別戍守在依地形構築的碉堡中,碉堡一半陷於地下(所謂「伏地堡」),内有臥床,及戰備物資。突出地表部分則依射擊角度周圍開了幾個射擊孔,各碉堡之間又以四通八達的戰備坑道相互聯繫,其中也有各種警告信號與彼此間的安全設置,以確保每個碉堡的戰力。各個碉堡之間的關係,簡單的說就是一句話:『我沒忘記你,你沒忘記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此乃已廢棄之伏地堡。明哨就站在上頭,暗哨則躲在下面的通道口(就是中央那叢枝葉位置)。相片取自網路
第一班雙哨
晚上,大家略作清掃,分配好鋪位後,先將射擊孔擺置了暗置了空瓶/空罐等警告設備,便各將腳向通道,頭靠向碉堡的牆頭睡去。之前我們在訓練中心都是頭朝通道睡的,這兒之有所不同是有原因的——想得到嗎?是因爲怕被水鬼順著通道摸哨進來,那麽相對而言,腳向著通道至少是比頭向通道邊較安全!(嘿嘿,被摸掉腦袋的動作較麻煩。)
由於是新兵,在那兩周的任務銜接訓練期間,班長派的都是雙哨。雙哨是一明一暗,明哨站在地面,暗哨埋伏在碉堡的出口邊,彼此可互相照應,也不要讓我們剛到金門太害怕。當晚我與另一位陳樹欽擔任甲堡的第一哨(10點12),我兩人都是四眼田雞,本來在中心都已是不太戴眼鏡,因為每天出操要爬要滾,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斷裂;但今晚可都戴起來,而且眼睛是睜得大大的。我倆說好,每半小時輪換一次;在那種情況,講真的,誰都想做埋伏哨,所以兩人猜拳決定先後,不幸,我輸了,先站上面!
那個六月天海風可以一直吹到陣地,加上正是陰曆月頭,夜裏是一片烏漆抹黑,還真伸手不見五指,站在上頭的我可真是心裏緊張的不得了。
碉堡周圍種的木麻黃林子又是被吹得「嘩沙沙——嘩沙沙——」的響,聽著那一陣一陣的聲響,分不清是風聲還是樹聲?那遠遠林子裏的夜影子是風動?還是樹動?或甚至是人動!
而且那嘩沙沙聲是時斷時續,就好像有人故意在樹林子裏搖著樹枝,一會兒搖,一會兒不搖,在逗弄著我們。
第一夜,第一班哨,一個完全不明環境的新兵,孤零零的站在地面;這時如果有個(或數個)敵人趁著黑,混雜著那聲響,靜靜的趨近(或爬近)來摸哨,在那個當下我們是完全來不及防備的!
雖然陳就在下方埋伏哨,但内心忖度,「如果被摸哨,我在上面的將先被摸掉,他是再快也來不及嘍!」心裏著實害怕,於是悄悄的跟下面的陳説,「我要開手電筒照照,你小心點,躲好,並掩護我。」
站過夜哨的人都知道,如果手電筒一亮,反而是立刻暴露了自己的所在。萬一有敵人潛入,本來還不知道東南西北,這下立刻會因爲有燈光而搞清楚了位置,因此這是站夜哨的大忌。但那時刻,誰還理會這個,再不打手電筒,我自己會先因緊張害怕休克而致命。於是一等陳輕聲告訴我,「我已準備好了。」便趕緊點亮往林子裏照去。
不照還好,一照心更跳;「黑黑的林子裏,只見一道白光照去,反而更是暗影幌幌。樹林深深淺淺,前排的樹枝受到光會反射,看的像一只只的細電杆,但後排的照不到,便顯出了一層層的黑影,此時心裏帶著恐懼看上去就像有人躲在前排樹枝的後面;那會兒真的是看不清高矮,看不出遠近,更分不清那動來動去到底是樹影還是人影?」
懸著心跳,瞪大眼睛看了長長的兩秒,心更慌更怕,趕緊熄了電筒,悄聲跟陳問説:「我沒看清楚,你看到什麽嗎?」陳説:「我也看不見。」(其實兩人還真都怕萬一看到的是個人影!)兩人再悄悄的商量,還是不要打手電,盡量把眼睛睜大點,耳朵豎尖點。
半個小時一過,換陳上我下。雖然只有五步之差,可這一上一下之間,差別太大了:此時感到上面的明哨有人幫你擋頭陣,下面自己這個埋伏哨躲在碉堡口,三邊都有遮擋,就像又披掛一層裝甲,躲得密密實實,心安多了。但剛安穩沒多久,陳也輕呼我說他要點亮手電筒了,所以他也是心怕怕的,幹起我剛才的懼窘事。反正那晚兩人又調換兩趟後,便趕緊把下班哨(12點2)叫起換班…快快躲到碉堡裏閉眼睡個『老鼠覺』——老鼠膽小,但躲在洞裏,只要貓爪子搆不著便可睡個安穩覺。
後來與連上那些『老鳥』相聊之下,才知整個步二連陣地是屬於二綫守備,夜間總共只有三個哨位,而且都是單哨,實在不用擔心太多。而且整個陣地的碉堡邊到處都是木麻黃,多聽聽就習慣了。反正就是那種聲音,不須要害怕。與老鳥這麽一聊開,大家心就安了,加上慢慢接近陰曆月圓,「十五月兒分外明」,有那樣特大號的『手電筒』『照』護,每晚的衛哨也就沒那麽緊張害怕了。
註:在金門有規定,新兵剛報到,一定要接受兩周的『任務銜接訓練』。該段期間,連隊不得派任何衛哨勤務。主要是向新兵對部隊環境介紹與個人任務的教育,並且避免新兵可能有的戰地恐慌意外。(下面段落就有實例)
我們之所以會被排出夜班雙哨,其實是連長與班長的好意。因爲該連的據點在勝利崗,位於第二綫,加之我們的兩座碉堡位在連陣地的後面,也算是蠻隱秘的,所以是相當的安全。可能就是爲了讓我們這批新兵自己放心,免得疑惑怎麽碉堡四周連一個哨位都沒有,晚上睡得心慌慌;才刻意排出這個可有可無的衛哨,而且還安排的是雙哨,每一班都可以兩人做伴。只是那時候班長沒有先詳細説明,使得我們一開始反而緊張驚慌。
『老鳥』是部隊裏對於已經報到有些時日的兵員稱呼,相對的全營區最新報到的兵員就被稱作『菜鳥』。
『八三么』
野戰部隊的任務銜接訓練不像訓練中心那般累,班長只是大概將戰地的一般地形作個整體介紹和操練。除此之外,我們也隨著步二連一齊去舖移戰備石,打靶。這之間,老鳥也告訴我們一些金門的生活和活動所在。
某晚點完名後,幾個老鳥溜到我們碉堡,並悄悄的招呼了幾位同梯出去辦點事。那晚我還弄不懂,什麼事那麽晚了,卻又如此神秘,還那麽興奮的?待那幾個『同梯』囘來後,滿臉嘻孜洋洋的,『爽』得嘴都歪了!後來才知他們自從新兵第九周的梯次假以後,已經『存貨』太久,加之當晚經老鳥一描述一慫恿,急著去『清存貨』是也!
這是我頭一次聽説『八三么』這個名稱。
我小時候每天搭20路公車上學,三張犁車站旁有一【軍人特約茶室】。從小我都沒搞清那裏真正是做什麽的?只是偶然會見到一兩個女的坐在門口,好像跟一般的店家不一樣。雖然是不懂,但也不須家人特別交待,上學放學我們自然都會盡量繞開那個地方。大概也因爲那名字,我是很久以後才分得出『茶舘』與『茶室』的區別。
『八三么,831』就是金門的【軍人特約茶室】。據説『八三么』的名稱是因爲那時小兵收費是25元,而8乘3加1便剛好是25!是否如此,就沒人確定了。
金門依各部隊防區設置了好幾處『八三么』,應當也是有其市場,才會如此興旺。試想當年,全金門有十萬大軍,而那個年代仍有許多國共交戰時期就已加入部隊的『老芋仔』。他們少年時便被拉伕從軍,孑然一身到了部隊裏,之後又受到各式婚姻限制,沒法子成家,二、三十年以來,就只有以軍營為家。
這些老兵從早先在軍隊平日裏枯燥的操練、構工、戰備,心理上已經是缺少了許多該有的支撐;到了現在情勢也安定了,兵也當油了,四、五十的年齡,生理上,他們是絕對想要有點異性的安慰,也需要這方面的陰陽調和(許多道貌岸然的人士講了一堆「維護社會善良風氣」的話,但那些人是否真能了解這群在在戰亂中、苦難中成長的寂寞人!)。
此外,還有就像與我同梯報到的那幾位弟兄,他們或初中、或小學畢業之後(甚至有沒讀過書的)已在社會經歷了許多經驗,也有其個人生理上的需要。所以『八三么』其實是一非常合乎人性的安排,其唯一應受質疑的部分乃在於内中從事服務的女性是否為志願的!
而且『八三么』應該是蠻衛生的,因爲在任務銜接期間,有一天我們被派到位於成功的官兵休假中心打掃環境,而旁邊正好是成功的『八三么』;當時只見一輛中吉普(3/4 T)開來,幾位穿白褂的醫官,帶著醫藥箱進入,約半小時後結束。老鳥說那是金防部固定的衛生檢查。畢竟,如果發生任何傳染病,那對整個駐軍兵力的影響是相當大的。
『服務三軍,鼓舞士氣』。金門庵前軍樂園(八三么)的大門。
小徑特約茶室,『將士雄壯山河氣,淑女窈窕又春風』。我那幾位同梯當晚的辦事處所(相片取材自網路)
* 有個問題,這麼多年我一直找不到正確的人問,就是陸軍“831”梯次的兵員在報出梯次號碼時的感想?
補充:
軍中樂園『831』的名稱由來及侍應生來源 - Yahoo!奇摩知識+
縱深自衛演習
受完兩周的任務銜接訓練,那時候正巧由於本營的兩位兵工士分別將於七月中,十月初退伍,營部的人事士官便到新兵隊上找我來接手,我就被調入營部準備接任參四兵工二級厰業務。
我的師父吳朝鐺(中士,三年義務役)除了業務上細心的傳授,由於即將退伍了,所以也很仔細的將附近的地形交待解釋一番,並告知那些須要提防的位置。槍彈如何擺置,遇緊急狀況跟著他往戰鬥位置那裏跑…等等。
金門由於是前綫,無時無刻都在做戰鬥的準備。除了有整體的全島,和地區性的師(旅),營(連)等等層次的防衛計劃之外,為了防備可能遭到敵人縱深切入,還有一套各排,班,單兵縱深自衛防區。其基本上就是依各據點地形地物設置防備掩體,障礙等,萬一有戰情臨頭時準備作最後的搏鬥。
在第一次縱深自衛演習時,先是突然聽見外面哨音「嗶!嗶!嗶!」,「嗶!嗶!嗶!」,加上戰情電話也立刻傳來「自衛演習!」;師父便立刻帶領咱們二級厰三人,繫好綁腿,紥上S帶(含實彈夾,水壺,刺刀),斜揹防護面具,帶著鋼盔,揹著槍快步奔往各自已分配好的戰鬥位置。那塊地方原先我們是從來都沒在意過,如今忽然成了最後生死決鬥的位置,心情馬上轉變:意志集中,眉心緊張,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全神貫注著。在那一刻我是深深感受到,萬一出現戰情,就唯有「獨立作戰,自力更生,堅持到底,死裏求生」(這是金門的戰鬥精神訓示)的決心。
相片取材自公視畫面
就那樣,整個我『支援排』(即營部業務士官組)佈守的山頭非常安靜,風好像也停了;在那短短約有30分鐘裏,我們是嚴肅的,無聲的,手握住槍支,瞪眼看著前方的地物,也注意著十公尺外左右鄰兵的狀態,擺好凖備迎敵作戰姿勢——那不是演習,那根本已經是在戰場,隨時迎擊敵人的進犯!
我遇到兩次,都是同樣的感受,第二次還看到上級長官來督導,只見營長也是全副武裝陪著他們巡視各兵。我的感覺是:完全突顯警覺的氣氛,演習目的完全達到,也絕對有必要實施。
註:『師父』在業務與任務的交接傳承之間,義務兵暱稱『傳授者』為師父,『接班人』為徒弟。多半師父都即將退伍,而徒弟是入營不久的新兵,兩者對部隊的認知仍有誤差,有時交與接之間就完全維繫於互相的默契和信念。
『戰地』、『前綫』這些字眼,現在已不會有多少人還能想象呢,但是「獨立作戰,自力更生,堅持到底,死裏求生」四句短短的口號確實能代表那個時代每一位在戰地的將士、官兵在前綫保國衛民的決心。
其實在沒有經歷縱深自衛演習之前,每次看到這四句口號,心裏都會犯嘀咕:「什麽叫做死裏求生?到了彈盡援絕的時候,死就是死,哪兒來的『求生』?要『求生』,那不就是只有『投降』嚒?」
然而我個人在自衛演習時卻是真正體會到那種拼死一戰的決心,『有我便無敵,有敵則無我!』在那一刻,小子才實實在在的感受到那種精神。
在此特抄錄《勇士進行曲》歌詞如下:
男兒立志在沙場 馬革裹屍氣浩壯
金戈揮動耀日月 鐵騎奔騰撼山崗
頭可斷 血可淌 國家疆土不可喪
挺起胸膛把歌唱
唱出勝利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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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現年已過了60歲,然而回想到那一刻,仍是「一身忠膽向千秋!」。
意外
在某次軍中意外之後,前國防部長蔣仲苓曾說過:「軍中那裏不死人!」
坦開來説,他的話是蠻實在的;軍中發生意外不希奇,最要緊的是會不會造成傷亡,或傷亡的嚴重與否。
我在金門半年期間,本營上也發生過一次意外。
當時六月底剛到的一批新兵,沒有經過集中『任務銜接訓練』,下船第一天便被直接分到各連。其中有的被分到了第一綫的步兵連。
由於第一綫連的衛哨任務繁重,特別是沿岸陣地兵力顯得相當吃緊,爲了急忙能夠分攤老鳥的勤務份量,該連長於新兵報到的次日便開始安排他們輪接衛哨。不過,為了顧慮新兵的經驗,所以仍只有將他們排在白天及入夜前的哨班。
而就在新兵派衛哨的第一天,便發生意外槍擊事件。
當天該新兵被排值下午6點8,也是入夜前的最後一班。該新兵初到金門暈船未消,又驟然被派站海邊的單兵哨位,其心中的懼怕緊張是可想而知的。
由於是六月底,天色在6點半便緩緩暗下來。忽然他見到從海邊有一暗影緩緩往他走來,暮夜還可隱隱看見該暗影是赤膊,穿短褲,手中又握持某些物件(其實是面盆、毛巾等盥洗用品)。驚慌之下,他立刻大喊「口令!誰?」卻未得對方的答覆,並見該暗影仍繼續往前走來。新兵再連續喊了兩次「口令!」「口令!」。沒想到這時該暗影非但沒囘答,反而掉頭囘往海岸行去,新兵在情急之下,也沒瞄準便往暗影「砰!」的射擊一發,暗影立刻倒下。
連部一聽到槍聲,立刻過來支援,發現中彈者是連上一位老鳥中士班長,子彈由後方貫穿了左邊大半個腦殼。經確認是誤擊之後,又趕緊戰情通報營部,並將傷員急忙後送。(戰地的規定是發生任何槍擊都得戰勤回報!)
之後經過金防部和師部調查得知,該哨位近海岸,附近有一水塘是周邊各據點共用的洗澡池。該中士班長習慣每天去那邊洗澡,而出入均得經過此一哨位。平日值勤哨兵都已相互熟識,沒必要緊張,他也根本從未切實去記得口令這事。但新兵剛到,適巧前一班的哨兵交接時又沒有將該班長去洗澡之事交代。一經『三問三答』不過,就發生此意外。
其實金門的六月下旬夜晚,海邊風聲、浪聲又特別大,當哨兵大喊「口令!」時,該班長可能沒聽見,致而沒理會,這是可以理解的。
最後這件意外事故的結局是:
-- 由於新兵的應對是完全依照第一綫守備準則,並在金防部來調查時,立即答出他是遵照『總長訓示』:「當敵人向我們攻擊時,我們要沉著鎮定;當敵人畏懼時,我們即刻還擊」。所以不受任何處分;之後並得到師長接見與嘉勉,連升三級,立即升為下士班長。(據同梯次説,他在新訓中心的打靶成績是不及格的!當晚卻是“一發擊倒”)
-- 老鳥中士班長被擊中頭部後,由於發射的槍支是M1步槍,當子彈射出時,其彈著入口是一小洞,但出口為一大洞,將他的左前額削掉了一大半,傷勢非常嚴重。值得慶幸的是當傷者被擊中時正好在轉身囘往海邊(據説他突然想起回去拿肥皂盒),所以不是從前面射入,也因此救了他自己一命。因爲傷情嚴重,再轉後送台北陸軍總醫院,傷愈後仍囘到連上,但卻無法正常服役,最後報軍殘退伍(除役)。
-- 連、排長因未能適當安排衛哨勤務,受記過處分。
[小子之所以對本事件如此清楚,是因爲與當時營部組的參一、參二、政戰士聊天時得知全部細節]。
註:
*『三問三答』乃軍中的口令問答方式,舉例:
「誰!」 -「張德勝。」
「到哪裏!」 -「菜市場。」
「幹什麽!」 -「做中飯。」
(注意:問句是用「!」而非「?」,答話者一定要快,不准停頓思考!)
查哨
不論是前綫或後方,凡是部隊、軍警單位、機關都有衛哨勤務;有衛哨,便有查哨。
在前綫各部隊層級分別對其下屬單位作不定時的抽查,我們營部有十位業務士官,便配給營部軍官輪流到各連上據點去查哨。
根據查哨的目的,可以分爲戰備查哨與戰勤查哨。前者得深入據點,確實檢查各哨位是否能立刻反映特別狀況,一般由各戰鬥單位自行安排查哨。後者則為督導性質,由營部或旅部巡查各連的安全勤務與警備系統。
那晚,後勤官通知我晚飯後於1930找他報到,執行當晚的戰勤查哨,兩人分別各自帶手槍/步槍,手電筒,套上『查哨』袖章,搭乘吉普車(1/4 T)出發。先由最近的營部連,再轉往其他各步兵連駐地。說實在的在戰地宵禁之後能如此搭車繞這麽一圈,心裏頭覺得自己還蠻有分量的——雖然只是個陪襯!
由於戰地的哨位都非常隱秘,我們查哨的方式是只查到各連的大門以及安全士官,了解當時有無突發狀況等等,並簽登查哨記錄簿。
之所以不查各連自身的哨位,一來是各陣地哨位的有其必要的隱秘性:二來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因爲各連哨位數量不一樣,尤其是第一綫連,他們最基本的任務便是海岸的衛哨,一個連便有好幾個哨位。而且各哨位置散開,只能沿著據點間的小徑徒步前往,到了夜間什麽也看不見,又特別危險,所以根本就無從查起。
特別是沿岸班哨,内中還配有高大體格健猛的軍犬。那些軍犬都受過撲擊訓練,而且只認得馴養他的那一班哨的兵員。任何可疑的陌生人趨近,牠便會撲往來者的要害(就是咽喉部位),若沒得到哨位的鬆開口令,牠就緊緊的瞪守著『侵入者』!所以,這些哨位都是各連自行負責,上級查哨都不願,也不敢往各連内層據點去,免得去了之後一路上心驚膽戰的,反而被軍犬撲倒!
註:大多數軍犬是德國狼犬,牠們都很聰明,而且聽覺、視覺、嗅覺也非常敏銳,一般身材非常的勇猛;我曾在防區附近看過的一名軍犬士牽著一隻既猛又高,頭部幾乎跟我們的腰部一樣高的軍犬。我心想,真要被牠撲倒,不等牠扣住咽喉,我人可能已經先受驚嚇昏死了吧!
據一位曾擔任軍犬士的朋友説明,軍犬是有階級的,而且牠們的掛階程序也是非常正式。就是由於經過了正式的授階,牠們對於階級的辨識就非常敏感。如果階級比較低的兵把牠只當作是一隻狗而挑釁牠,那就是自討苦吃,嚴重的説不定會被硬咬一口,但是遇到階級高的牠就不敢有所攻擊動作。
根據軍犬的階級其配給的口糧是不同的,而且每次餵食,軍犬士一定要親自將所有的口糧餵光,不得傾倒掉,也不得留到下一頓。所以軍犬士與軍犬的關係一定要很密切,千萬不得有主人的心態,否則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想想看,每天吃同樣的口糧的滋味與感受是如何?(另外一條規定:不准給牠加菜!)。
萬一該軍犬有病時,軍犬士得趕緊通報,請醫官趕快來診療。原則上是不准使軍犬得病,如果『犬』體有恙,軍犬士的責任(處分)是很重的,而且一但須要後送,軍犬士也得一路看護。(我的朋友沒有説明,如果後送,那麼該據點是不是就「缺員」了嗎?)
但是軍犬並不是一路風光的,萬一軍犬犯錯或有重大過失時,經過呈報調查與核可後,牠們是會被降階的。而且降階的程序也是如同掛階一樣的正式,如此牠就知道並認同自己的新階級。
當軍犬士要換人時,必須很嚴肅與仔細的做交接步驟:首先,其交接動作就像部隊輪值星一樣,頭一天是由原軍犬士坐在軍犬前面餵食,新來的軍犬士則站立在後方,讓軍犬可以邊被餵食邊看見兩人;第二天就反過來,新來的軍犬士坐在軍犬前面負責餵食,原來的軍犬士就退站在後方看。第三天,原來軍犬士便離去,由新軍犬士開始完全接手。一旦完成交接程序,牠立刻認定了新的軍犬士是新的飼養人(但可不是牠的主人!),轉而聽從新軍犬士的口令,不再接受原來那位舊任的口令。
在據點的班哨輪調時,原來的軍犬士會先將新來的軍犬士介紹給牠。至於新的班哨戰士介紹,就是凡是新到本據點的人員必須每人都逐一和該軍犬握手相認,如此牠才能對據點中的每個戰士已是『瞭若指掌』。如果沒有握手,牠就全然不認該人員。據我的朋友説,當時他們新來的排長自以爲是獨立排的指揮官,便不屑去跟該軍犬握手。結果當晚巡哨,還沒走兩步,便被該軍犬撲倒,而且小腿被死死的扣咬住。結果該排長第二天立刻後送,可憐該軍犬也因爲“犯上”,馬上被降一階:從少尉降成上士。
可是軍人很少有降階的處分,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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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哨位,在此也稍微提一下金門的靈異故事。如衆所周知,金門由於經歷過古寧頭戰役和八二三砲戰,造成相當大的傷亡,而這些戰魂便會發生許多靈異的故事;由於故事多在夜裏,大部分就都與哨兵相關,而且是非常的玄,不由得讓我們不信。我在此只點個題,其他也不多講,但的確聼過當事人的第一手描述。
本連有一位楊姓戰士,因爲部隊即將換防,他受上級指示去清理檔案及一般性文件。由於之前曾因使用焚燒方式的銷毀程序卻造成意外事故,所以這之後上級便規定只能使用掩埋方式。
楊與其他三位戰士扛著兩大箱文件,四下尋覓,終於在連部集合場後方找到一處窪地,楊便立刻擧起鋤頭開挖,但沒料到挖掘過程中卻挖出了一具遺骸,當時幾人都突然嚇傻了。之後,楊兵受驚曾有不適,經過有人解釋,便到山下的夏興村小雜貨店買來冥紙祭拜,他並向亡魂允諾在部隊返台之時將再來祭拜一次,如此他的不適真的就不藥而愈。
因爲部隊移防返台日期是軍事機密,雖然大家都有準備,但是卻並不知道實際行動的日子,一直到開拔當天才臨時集合部隊,通知準備於0000時出發。正當0000時要出發了,楊兵突然想起還有此事未做,立刻向連長哀求稍待,他一定要去辦了這件許允之情;此時經鄰兵同時向連長解釋詳細理由,終獲特准。由於部隊移防在即無法耽擱,連長下令楊兵自行安排,並必須在到達碼頭前追及部隊。
所幸,楊兵既完成了對亡魂的諾言,也追上了部隊。如果任何一事未能達成,楊兵可能都無法平平安安的退伍的!
[本篇文稿原作於2010/07/09,2013/08/01再加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