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079318（二）：補充營

   南下高雄     

六十二年五月中，十三周的新兵訓練結束，抽籤分播到各部隊單位。我與其他抽中同一部隊的阿兵們坐夜車從竹南直奔高雄。

翌日晨抵達高雄車站，跟著帶兵官再搭上軍車，一路彎彎曲曲，顛顛簸簸的來到壽山頂的補充營。

剛到時候，見到兵營的環境是如此漂亮，三層樓，磨石子地，亮漆漆的鋁鋼架床板，厠浴就在寢室的盡頭…，比新兵訓練中心的木板房，上厠所要走40公尺的路等等要好得太多太多了。而且一到，連上幹部什麽都沒提，就只是把隊伍編排一下，分配床位。我們也搞不太清楚怎麽囘事，心裏在想是不是就分到高雄附近，而未來要去的部隊難道都是如此的呢？我還暗自高興：真是老天保佑，抽到如此的上上籤。

可是到了晚點名之後，連上幹部特別說明，因風浪關係，“船期”有所耽誤，大家在此耐心等候，連上會為大家安排；那時才搞清楚——我們都中了『金馬獎』！幹部還加強說明，這裡是暫時單位，為了保密，不提供信箱號碼，不開放家屬探訪，有周末但是僅能在營區休息。

好了，這下沒什麼好再猜東猜西的了，此刻就完全調整心情，全心全意地去準備赴金門前綫吧——『金馬獎』，我來了。

營區内沒有公用電話，也沒法與外頭連絡。好在前封家書也已提過，「訓練完了，到新單位之後將會有段短時間沒空寫信。」所以我想他們是不會擔心的。

補充營内的生活實在是『懶人的天堂』，不出操，沒有體能訓練，除了每天準時三清兩點，其它時間幾乎是任由個人閑蕩。營區内最重要的活動就是集合帶隊看電影，我記得是每天兩場，都是些武打片（主題單純，又強調武功，所以之後在金門也看了多是此類片子）。講實在話，補充營的兵絕對是軍中最標準的米蟲——不過，也就只有等船的那幾天。

註：我有點好奇，現在每人都有一支手機，如果有什麽特別行動，那麽部隊是如何防止各類軍機外洩？


   乘「中字號」橫過台灣海峽   

大約是等了十天的船，連幹部終於吹哨集合，叫大家開始打包，0000時上車，帶到碼頭；每人揹個草綠大帆布袋（軍用忠誠袋），隨著帶隊官步入「中字號」登陸艦的大肚子裏。帶隊官交待：船隻離開港口前，不准登上甲板！

好了，這下剛才集合前沒有先上厠所的人可慘了，因爲廁所在甲板上，那得再等三個鐘頭以後嘞！於是有些憋不住的便偷偷的就『地形地物』私下解決了。因為整個坦克艙是密閉的，空氣是不流通；船艙中便到處瀰漫著一股「汗臭味」、「燃油味」、「尿騷味」、「嘔吐味」的大混合——據後來我一位服艦艇兵役的同學告知，他們每次載兵後，都要大大的清洗一遍，否則坦克艙内臭氣沖天，周圍一海里的魚都會被熏倒，肚皮朝天了！

出了港口，上面總算開通道門放大家到甲板，於是一群群的『阿陸仔』(海軍對陸軍的鄙稱）都擠上去。台灣島仍在視線内，但卻慢慢變小，大約又過了兩小時，我們便處於台灣海峽當中，四邊都是海茫茫——那時也不知會到金門多久？能不能全身而退？即使退伍以後，又要作甚麼呢？望著海水，心裏的問題都沒有答案。


「中字號」登陸艦就是台灣與外島的交通船。那時還沒有民間客運輪，所有的當地百姓也是得搭此艦隻，所以船上除了載運補退兵員之外，也有休假、公差的官士，以及來往外島的平民百姓搭乘。因此船上為了『照顧』這麽多的乘客，也就提供了“膳食”的服務，並收取『成本費用』。以一個戰勤船艦，除了本身的人員，還能提供額外七、八百位乘員兩天一夜三頓餐飲，也算是滿周到的了，内容最普通的就是生力麵，滷蛋，各式冰飲料就很好了。當然，這也是該艦士官的“自營（盈）福利”啦！只是那時候一個二等兵月薪才240元，我們要去買一個5元的生力麵還是先得精打細算的。

相片取自《全球防衛雜誌》1997年華興演習,【LST-204 中興】與【LST-205 中建】兩艦泊港受校

註：抵金半年後，民國六十二年十一月，部隊從金門直接經由巴士海峽移防到花蓮；五天五夜的航程，浪頭是一個接一個；在甲板上，一會兒看到船浪頭有兩層樓高，下一會兒又只望到藍天；把大夥兒整得七葷八素，我看坦克艙内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兵都吐了。剛上岸把個人的行李帆布袋在碼頭邊排好，接著馬上又要輪流囘艙去卸團隊裝備；哪知才踏進敞開的艙門一步，一股深深的吐汁酸臭夾雜尿騒味道，撲鼻而來，差點把我薰倒！（真的，沒有加油添醋，絕不誇張）「怎麽沒給大家佩戴好防毒面具來呀？」
—— 嘿，積五日的『五味』那臭味勁道之強，到現在提著筆都好像還聞得到！據説有鑒于此，後來的梯次就分成兩端航程，中間先在高雄停半天。

橫過台灣海峽，第二天見到遠邊有護航的驅逐艦，水兵們也忽然開始操演戰備動作（每開始操演，他們就把『阿陸仔』們趕離甲板），這下是真的感覺到了戰區了。再隔沒多久就見到遠遠的陸緣顯現——噢，那不是金門，是我第一眼看到大陸河山！

那是我頭一囘看到祖國的江山，眼前望向海水的邊緣，便是那一片綠色的山林。那般的安靜，也那般的讓人沉思；學校、書本上一直提到「有成千上萬苦難的同胞正遭受水深火熱生活」的土地，那也是爺爺、父母親的故土！

那時候，文化大革命還沒結束，雖然已經沒有剛開始的那群紅衛兵的狂亂新聞，但依然我們對那兒的印象就是『苦難！』

現在已很難去追憶當時那份複雜交錯的心情，畢竟這兩年進進出出大陸幾趟，也經小三通來往於廈門—金門多趟，更還到過廈門的「一国兩制统一中国」的大字牌前囘頭看著小金門；當年「反共抗俄」的時代背景早已參雜了新的山河色彩——城市、大樓、工廠、農民工，還有許多從未見過的家鄉人——而當年的那股懷鄉思念都早已變成了腳印。 

廈門的『一国两制统一中国』——正面面對小金門

   也是尾聲   

經過這近卅年來的政治環境與意識的大改變，百姓的思考方向早已不是保家衛國了。政客往往以『愛台灣』字掛在嘴邊來分劃群衆，但那卻僅僅是從口中吐出的三個字而已！而也卻是由於這，居然能夠把原來的巍巍山河戀，虛化成了自纏的菟絲花：再也沒有入土深紥的根，只有附生的攀莖！

海峽兩岸早已不是僅可用藍、綠、紅、黃、橘...等各種顔色來區分你我他，在這中華民國一百年的時分，唯有能再往前看下個一百年的『智、仁、勇』的賢士出仕方能永保「林山幽幽，川河長流！ 」

［本篇文稿原作於2010/07/08 今略加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