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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tima的閱讀世界:三詩人書以及里爾克的法文詩
2009/04/27 21:16:32瀏覽3093|回應6|推薦37

我熱愛西方作家的書信 (epistulae) 。雖然柏拉圖寫過一些信札,但真正有意識地用尺牘承載大量題材而儼然成為一種文類傳統的是羅馬文學。之前我略論過濟慈 (John Keats) 的一封信(我點),給我很多啟發。感謝傾向出的 « 三詩人書 »(Letters: Summer 1926) ,讓我們看到里爾克 (Rainer Maria Rilke) 、茨維塔耶娃 (Marina Ivanovna Tsvetayeva) 、巴斯特納克 (Boris Pasternak) 三位文人的文字碰撞,那是旗鼓相當的靈魂碰撞。前者是布拉格人,後兩者是俄國人,他們書信往來主要是用德文書寫。三人的魚雁往返主要在 1926 年,而里爾克死於 12 月 29 日,三人通信算是里爾克生前最重要的文學交流,可惜侯篤生 (Hans Holthusen) 的 « 里爾克傳 » 對此事隻字未提。因此更顯示出此本書信集的珍貴。

三位詩人的文字各有各的精彩,輪番上陣交織出一種複調,這帶給我們很特殊的閱讀享受,不同於詩歌、戲劇和小說,也難怪 18 世紀的書信體小說家著迷於這種風格隨角色轉化的手法。我們先看幾句巴斯特納克的:「真理只有在一些足以動搖靈魂的荒蕪經驗中才可能被發現,他們像沈吟的車軛,承載著靈魂的高貴,看起來低穢卻神聖的悲劇性。 ... 我想吞下這巨大星球的全部。我曾深愛過它並為它哭泣,它在我的周遭洶湧浮動,旅行,自殘,發動戰爭,在我頭頂上的雲裡漂浮,跟著莫斯科郊外夜晚青蛙音樂會的樂聲而洩漏,我永恆地羨慕、嫉妒和渴望靠近。這再次又是統一的聲調,為了聲響的誕生,它在放鬆的八音階上大量配音。這是荒謬的深度」。

茨維塔耶娃:「世界還很年輕,一切都將發生,為了你能到來」。「任何一個詩人的死,那怕是最正常的死亡,也都是反自然的,亦即兇殺,因此,詩人的死亡是無止盡的,無停頓的,永恆的,時刻延續著的」。「能夠完全燃燒而不留下灰燼的,是上帝」。還有很驚人的:「你可發現,我是在零星地把自己給你?」

有趣的是,巴斯特納克在 5 月 23 日寫給茨維塔耶娃的信附上了一篇自己寫於 1919 年的論文,他指出藝術生命跨越時空的奇蹟:「奇蹟在哪裡?奇蹟就在於,一個曾活在世上的、名叫 Mary Stuart 的 17 歲姑娘,於 10 月裡站在鐵窗邊,窗外是清教徒的咒罵,她站在窗邊寫下一首法文詩,詩的結尾是: Çar mon pis et mon mieux/Sont les plus d é serts lieux (我再好還是再壞,都是更荒涼之所在)」。茨維塔耶娃於 7 月 6 日寫給里爾克時,把這一句話寫給他,而里爾克於 7 月 28 日的回信特地說:「 Çar mon pis et mon mieux/Sont les plus d é serts lieux ,這是妳給我的禮物,我正把它轉抄到我的筆記本上」。顯然里爾克也很喜歡這詩句,卻不知道女詩人從巴斯特納克那裡「偷學功夫」。

(果園第36首)

另外,信中有討論到里爾克寫法文詩的狀況。在侯篤生的傳記裡214頁稍有說明。里爾克於192426年開始寫法文詩歌,共收為四卷。我個人揣測«玫瑰集»«果園»自覺地取名自伊朗詩人Sa’adi(點入)的同名詩集,還要更進一步查證。

茨維塔耶娃對此推崇不已,她特地抄了以下兩句給巴斯特納克,我查了一下是第36首。女詩人省了前兩行,所以這種去脈絡化的摘錄,也不知巴斯特納克是怎麼去把握的?中譯本翻成:「我們快離開,要快上加快」似乎也是去脈絡化的翻譯。這是很細微的美感,里爾克晚年的心境:「讓我們唱得比瞬息的別離更快些」。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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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花嫁草子
安安
2011/10/06 22:08

十六歲時候看過有動畫引用並改編他的詩。

(雖然是改編詩,可是也很唯美。原作偏重對生命的悲哀與禮讚,改編的版本則是無法哭泣的哀悼)

愛屋及烏地,因那首詩喜歡上那部除了美術別無可取的動畫。

可惜正如李魁賢先生所言,接觸里爾克的多半是赴歐留學的文人雅士。

即使至今,也只有桂冠出版他的作品。

今天去看博客來,發現三詩人書早下架了。

覺得很遺憾又很不甘心,有錢的時候沒好書、沒錢的時候好書出。

只好先買三本詩集(不知道樓主有沒有看桂冠出版的法國散文集?莫渝先生編譯的那幾本也很棒哪!最喜歡象徵主義時期的作品了>V<)

今天來上網,原來還有部落客喜歡里爾克,真的好感動。

還以為他就要這樣被台灣人遺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崇洋還是口味不同

從小唸了詩經、楚辭、出師表、陳情表、祭十二郎文,就是沒有一篇比得上里爾克或馬拉美給我的感動。

嗚啊啊,講了好多廢話啊我XD

能夠看到樓主真是太好了,幸會幸會喔XD


blackmoon(永恆的懷念,空行者)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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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原文
2009/04/29 01:42
啊,你沒有墓碑原文?抄錄如下:

Rose, oh reiner Widerspruch, Lust,

Niemandes Schlaf zu sein unter soviel

                   Lidern
 
又,有關你提到他讀軍校的事,在奧匈帝國時代,讀軍校是很流行的一種
高尚風氣,而他會去讀軍校,當然是受家人驅使,他後來會讀法律,也是
家人的希望,但是他及時認清了自己詩人的本質而勇敢地離開了通往榮華
貴的的道路,使他如此豁然貫通者當然是女才子Lou Andreas-Salomé!

來自遙遠黑月的問候



翔任(diotima) 於 2009-04-29 18:17 回覆:

我查了一下,11歲的里爾克於1886年 在Sankt Polton少年軍校註冊,1890年就讀於Mahrischweisskirchen軍校。隔年就轉到普通學校。有趣的是,奧匈帝國鼎盛之時,軍校的外頭正開始醞釀風起雲湧的前衛藝術運動,即所謂的世紀末風潮和新樣式(Jugenstil)藝術。再隔年的1892年,慕尼黑分離主義出現了,同時期的奧地利建築師Otto Wagner也領導了維也納分離派。所以一離開軍事體制的里爾克,馬上進入到當時澎湃的文藝思潮。黑月說的沒錯,1896年里爾克隨莎樂美到了慕尼黑,開啟了他新藝術的眼光,1897年赴柏林讀藝術史,同個時間他就寫出:「人的語言太讓我畏懼,他們太清晰說出了一切,說這是狗,說那是房屋,彷彿是說,這裡是開頭,那裡是結束」。從此展開他的詩藝探索之旅。謝謝妳補充的碑文,翔任改天在玩玩文字遊戲~


blackmoon(永恆的懷念,空行者)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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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的玫瑰
2009/04/29 00:16
1]奧地利男人名字裏夾著一個女性名字,是常有之事。里爾克的母親的
第一胎嬰兒是個女的,但是一生下來就死了,她很傷心,因此生了里爾
克之後就總是當他是個女孩,甚至把他打扮成女孩,讓他穿衣裙留長髮,
直到他六歲為止。或許馬利亞是他母親紀念死去的女嬰之名?

2]你的手頭有他死前為自己寫的墓碑文嗎?特此翻譯如下:

玫瑰

純是矛盾
垂下如此多的眼瞼
期待著
無人的睡眠

3]他生病時,當時的醫生並不知道病因,現在已經確定是血癌。

來自遙遠黑月的問候
翔任(diotima) 於 2009-04-29 00:50 回覆:

非常謝謝黑月補充的墓碑文~我手邊沒有原文,兩種翻譯都沒有妳翻的精鍊道地~

妳說的沒錯,里爾克從小被當成姊姊的後續生命在撫養。在中文界,翔任認為程抱一先生,本身是個傑出的詩人,是引介里爾克最好的文字,茲分享幾句:「這個披著靈魂走過世界的人,是無可用人間既定的尺度去衡量的。名字略帶女性,深沈的眼光和東方式的鬍鬚遮不住面孔線條的柔宛」。「逐漸,他進入一個信念:神是那些我們中間耐心成長,而最終要在未來完成的生命」。「是的,面對天使,那已經屬於精神的,面對星辰,那浩瀚無際的,人仍然具有存在理由。大地的精華,人間的珍寶都期候我們把他們納入內心的空間,在內心的空間裡,所有被活過的是物都將遵照另一種規律迴環運行」。

感謝在中歐的黑月,有妳真好~


gardenia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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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
2009/04/28 21:12

看到你生命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原來都在你擷取的"生命"裡
你的心一定與詩人的心相疊了


我很欣賞詩人,用盡生命力量展現靈魂熾熱的愛
他們的生命不會死亡的,誰能奪去一份用盡生命展現的熾熱的愛?


不需要擔憂懼怕什麼,默想一個安全的真理,
不如守護自己的心,能緊緊握住一個應許,我們在神完全的守護之下!


永遠都會記得永遠美麗的回憶
翔任(diotima) 於 2009-04-29 01:13 回覆:
翔任素來迷戀西方(包括拉美)文人的文筆,摸索了好幾年才勉強稍稍抓住他們的思維方式以及辭氣美感。再與妳分享茨維塔耶娃寫給里爾克的句子:「我們彼此相觸。用甚麼?用翅膀」。「明天是基督升天節。升天,多好啊!天空這時看上去完全像我的海洋。基督--在升高」。巴斯特納克寫的:「好像是妳,把巫術帶到了我這裡。如夢囈般,我反覆念叨著兩個字:我。妳。」

岱靈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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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的小小饗宴
2009/04/28 16:05

雖然是簡體字版

但是依舊可以透過翔任細心捕捉詩中和紙頁編排的巧思

而感到豐渥的古典雅麗氣息^^


岱靈^_^
翔任(diotima) 於 2009-04-29 00:54 回覆:
翔任向來很感謝好的中譯書,不管是台灣還是大陸。這些都是醇美的文化養料,讓我們取之不盡~我很難想像沒有這些好書,翔任今天會是甚麼樣子?

blackmoon(永恆的懷念,空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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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地利人里爾克
2009/04/28 01:09
如果中譯本把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列為捷克布拉格人的話,我就得在此稍
作解釋,當里爾克1875年初生於布拉格的時候,捷克屬於奧匈帝國,因此,這個
二十世紀上半期德國文學界最重要的詩人在歐洲一向被列為奧地利人,事實上,
他十一歲就已經到奧地利上軍校了,十六歲繼續在奧地利上商業學院,後來短期
回布拉格學藝術、文學,但是隨著又轉到慕尼黑、柏林學法律。除了四本法文詩
集以外,他的著作以德文為主。你文中提到他與Marina Ivanovna Tsvetayeva及 Boris Pastevnak的交換書信的確很少被提及,可能因為他在生時交往的名人太多了,例如
法國雕塑大師羅丹,俄國的托爾斯泰......,而他與女文人Lou Andreas-Salomé的書信
更是吸引著大多數的讀者,因為他會決心棄法律學業改而從文,就是因為愛上了
這個女人Lou Andreas-Salomé,一個已婚歲數比他大的女人,他們倆人的戀情雖然
僅短短三年,但是直到他因血癌去世,她一直是他終生的精神愛人(謬斯)、好友、
導師。因此可以這麼說,沒有Lou Andreas-Salomé,就沒有文學泰斗里爾克,也許
上帝曾經拿了女人的一根頭髮造就了男人吧!?請考古家努力追查,是否還有一
本舊約的前舊約?


來自遙遠黑月的問候

翔任(diotima) 於 2009-04-28 23:22 回覆:
謝謝黑月的提醒喔~我之前感興趣的是,里爾克中間的聖名是女性化到不行的Maria,偏偏去讀軍校,真是令人絕倒。我們的里爾克,連死法都充滿詩意。他在Muzot城堡的花園摘了一朵玫瑰花獻給訪客,手不小心被刺傷中毒,那病症在當時是無藥可救的。他連醫生打的止痛真都拒絕了。死前,他的手顫抖著回信給一位詩人:「我想念你,詩人,朋友。通過你,我想念這世界。向一個粉碎的花瓶,它沒有忘記曾經是從泥土出生的」。又說:「別忘記,生命是大榮耀」。然後就與世長辭,正如同茨維塔耶娃說的:「詩人的死都是謀殺」。但或許里爾克並不這麼認為。另外,莎樂美,可以延伸出太多的討論了。尼采的未婚妻,佛洛伊德的學生,風華絕代的女子,連里爾克都沒有辦法深入其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