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包括科學、民主制與其自由主義思潮，我是有感動的。我很難讓別人分享我之所以感動的心路，這要費許多心思。

我也讀過關於“西方中心主義”、“東方主義”等的批判性討論，而且，我自己也嘗試做出這樣的批判。但是，我仍然認為西方文化終究勝出一籌，至少目前是如此。

當然，我也認為，中國人對中國的當代狀態是並不滿意的。晚近也許有改善，但是，也還是有很大的抱怨。也就是說，從自己人民對自己國家的滿意度來衡量，中國也還有很大的待改進空間。缺乏民主制不是唯一的抱怨，甚至不是主要抱怨，但是，這仍然是問題的重要組成部分。

能不能定義一下什麼是“假民主”？為什麼國民黨的民主叫做假民主？

蒙古的民主，重要的不是會不會被誰嘲笑，而是能不能穩步持續？蒙古的民主化，能穩步持續嗎？

英國從大憲章到18世紀確立君主立憲制，經過了約500年。法國從1789大革命到第三共和確立民主制，經過了80年（但是，動盪還在繼續，包括在二戰中失國）。德國在1919年訂定威瑪憲法，卻產生了納粹政權，要到70年代才建立相對獨立自主的民主體制。中國在1912年建立民主國，卻在之後至今，沒有真正確立民主制。菲律賓在二戰後開始實施民主制，卻在60年代選出馬可仕，他修改憲法讓自己成為終身執政，直到86年才被美國強行抓到夏威夷去軟禁。

你說，民主制需要不需要有準備？當然。美國似乎沒有特別經過準備，一開始就採行民主制，而且相當成功。但是，這裡有兩點必須指出，一則美國的獨立戰爭，既是追求獨立，同時也是追求從君主立憲更進一步民主化。也就是說，這個民主化本身是既有前面的立憲鋪墊，又經過痛定思痛的革命才能實現。再則，美國號稱是清教徒立國，清教徒是基督教裡面最自律的一群。他們可能沒有搞訓政之類的準備動作，但是，他們卻有先天的優良素質，有利於採行民主制。

袁世凱並沒有一開始就打算做皇帝。但是，他被逼急了，大概已經覺得束手無策，所以決定解散國會。卻又挑起了所謂二此革命。袁於是索性稱帝，恢復帝制，試圖完全杜絕這些民意干擾。

曹操說：“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這句話其實是句實在話。相信民主當然可以免於各種現實問題的人，一個基本的盲區可能是誤以為除了執政者當然惡外，其他人民都善良、自律。我的認知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絕大多數人都自私自利，都想攫奪更大的利益。只要讓他們有機會，他們就會抓住某些利益不放。

台灣發生921地震。淡水地區有某大樓成為危樓，所以要拆除重建。結果大樓隔了快20年還不能開始重建。因為大樓裡的居民始終不能達成重建方式的協議。其實，這只是一個較明顯的案例。類似的故事時時刻刻都在上演。政治人物除了為自己謀利之外，也隨時都要跟大眾的牟利行動打交道。假定人民都善良，是欺人之言。

當然，問題也不完全出在普遍的自私自利，也涉及思維的出入。人一多，永遠有各種不同的想法與認為應該的做法。如何取得共識並能在平和的狀態下開始行動，絕對不是簡單的事。

我之所以強調基督新教倫理的作用，部分是因為我認為基督新教倫理促成較普遍的自律習性（這也永遠是相對的概念），而後者則是民主化的必要結構條件。

在過去的這一百年，我並不認為中國社會具有適當的結構條件走向民主化，只能是較長期的訓政，以備將來走向民主化。比較大的問題是，連認真的訓政都沒有。而幾乎是走向反民主，努力告訴人民民主的弊端。這就不妙了。

與此有關的一個問題是，雖然我不認為過去的中國適合實施民主制，但是，總有些人基於不同的理由強調應該立即實施民主制。這可能會讓應該從容準備的動作無法按部就班來做，反而打亂了整個步調。這也是讓人遺憾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