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吉米過結婚紀念日。二十九年了,一個天主教徒變為伊斯蘭教的穆斯林。
留學西班牙,認識了吉米,墮入情網,為了和台灣沒有邦交的埃及人吉米結婚,不能透過領事館取得結婚必須的文件,老實說,我轉變為穆斯林,當時只是一個權宜之計。也因為這道程序,多年來心裏無法踏實,我到底是屬於哪一個神國的?雖然埃及身分証上信仰欄是伊斯蘭教,但是我不會唸阿拉伯經文,也多年無意去學如何行每日五次的跪拜禮。我每年跟著大家在齋月守齋,卻不明白其中的意義,日子在得過且過中,隱隱中,信仰變成我心中不願碰觸的禁忌。
那時,我心中老有種不知所措的迷茫感。不曾是一個信仰堅定的好天主教徒,也對改信的伊斯蘭教一知半解,那種裡外不是人的窩囊感,讓我不敢輕易與我以前的神父教友朋友們聯繫。
信仰的體會常得經過歲月的淘洗與生活的風浪才能真實印證。
我年年回台灣一個月陪媽媽。以前媽媽住台南,我回台南。媽媽搬去埔里,我也回埔里。媽媽在台南的時候,馮神父在高雄四維文教院,我,這個天主教的逃兵,通常不是那麼有勇氣打電話給曾為我受洗的神父。但是會打電話給高雄的好友K,和台南的T,K通常會開著車和馮神父過來與我和T相見。面對馮神父 我是有點愧疚,有點受寵若驚。
馮神父是我大學時代曾加入的耕莘文教院聖詠團的第一位指導神父,後來他為我講道理,並成為為我施洗的三位神父之一。
懵懵的我,得過且過地一直到多年後,當我生命裏發生一些刻骨銘心的大事後,我才開始真正去探討伊斯蘭信仰,讀古蘭經,慢慢心中釋然,真實體會到我們朝拜的是同一個主。神學「諸聖相通」體會天主教的天父,耶穌的「以利」,就是真主「阿拉」。
這件刻骨銘心的大事發生在2007年春寒料峭時,媽媽生病到去世的六週裡,徹頭徹尾改變了我這個人對生命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態度。
媽媽一直是我生命中最最親愛的人,我相信是神老早就在我的生命簿上作了這樣最自然的安排。 因為不因為這樣的親密關係,無法讓我對人生有這麼大的徹悟。
一月七日,我匆匆由埃及趕回埔里的醫院。我大聲叫著:「媽媽、媽媽」
插著鼻胃管的媽媽正翻著白眼坐在病床上,大口大口痛苦地喘著氣,根本無暇看我。看著九十八歲的老母親正受著病痛的煎熬,我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本來媽媽只是小中風,情況已好轉,但卻因為醫院護理不當,造成了嚴重肺積水。到了下午才知道當時她還因為膀胱發炎,細菌正侵蝕著她的腎臟。
連夜轉入了台中榮總急救中心。媽媽的情況很糟,已經變成急性腎衰竭。我慌得六神無主,只能頻頻拭淚。
媽媽越來越老時,依然熱愛生命,愛吃,愛看,愛玩,愛說。但是,媽媽行動力逐漸衰退,很多事已力不從心。媽媽最害怕的是仍犀利的腦子無法指揮她老邁身軀。 就像是一隻欲飛的鳥禁錮在自己衰敗身體的牢籠裏。
媽媽曾經和我們說過許多次,絕對不要在生命的最後插著管子不能動、不能說的等死。 她要活著有尊嚴,寧死也不去重大傷殘的呼吸器療養院。
媽媽的子孫們都來了。商量的結果,除了我之外,所有家人聽從醫囑贊同為媽媽插管。 我痛哭,我沒法順著媽媽的意願。她最不願意的事還是發生在她身上。鼻胃管剝奪了媽媽愛美食的權利; 導尿管限制了媽媽行動的能力; 呼吸管又剝奪了她說話的能力。沒想到,這還只是媽媽痛苦的療程起頭而已。
如今想來,媽媽要是不插管,可能兩天就走了。插管延長了那後來的五個星期長的痛苦。 但是,要是媽媽的死亡過程只有兩天,我可能除了憂傷與哭泣之外, 也許根本就學不會上帝要我學到的東西。
插管後,媽媽入了加護病房,昏迷指數4。
人在最無助的時候才知道人的有限。
我陷在惶惶惑惑中,每走一步心中只有「怎麼辦?怎麼辦?」我唯一能作的只有向神求助。但是,這讓我陷入極大的震驚之中-我迫切想禱告,但我不知向誰禱告?是阿拉?是天主?是耶和華?是聖父?是耶穌? 我不知道該如何禱告?
神啊!你在哪里?我要如何向你敲門求助?
我已經丟下了信仰多年,我已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與神溝通,向神說話。 我到底是屬於誰的國度?曾經在天主教會掛上名字,如今是掛名的穆斯林。 我從沒想過學習穆斯林的五次叩拜禮。 如今,可要怎樣的祈禱才算數?
這、讓、我、陷、入、極、度、的、驚、恐、之、中。
人的盡頭,就是神的開端。我的關切仍在屬世的生離死別的層次上。我害怕「永遠失去媽媽」。
十天過去,媽媽的腎功能越來越差。為了要不要洗腎?兄弟姐妹討論了好久。一洗下去,媽媽整個人變了形,身體多了十五公斤的水,成了個大水球。媽媽全身腫得讓皮膚撐開幾乎半透明。媽媽一定痛苦極了。
好後悔同意洗腎,我開始想到「死亡」。就讓媽媽走罷!別再受罪了。
當我有這樣的想法,卻有很大的罪惡感-我在詛咒媽媽死。
我在極端矛盾中,急想找人為我開解。
K告訴我,馮神父每週日到母親住院的台中榮總旁的小教堂作晨間彌撒。
婚後我沒再進過教堂,怯怯地,在彌撒後半段溜進教堂,神父正在講道理,看著我進來他微微點頭示意,沒人注意我的闖入。我只想彌撒後問他這個心中的大惑。
我迫切需要一個答案:我這樣希望媽媽早日回到天家,是否罪惡?
神,派他來在我最惶惑的時候給我指引迷津。
馮神父用他一貫平靜慈愛地語氣:「人生老病死是自然。順其自然就是順乎天意。 醫院用高科技醫療器材拖著行將死亡的肉體,也許是與自然相悖。」
我恍然大悟,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正如聖經傳道書中:「生有時,死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
神正一步步牽著我的手認識祂。
那天下午才知道台中有清真寺。我坐公車到了清真寺解決另一困惑:從來不會用阿拉伯語作伊斯蘭五次祈禱禮拜的人,要怎樣才能和上帝交通?
清真寺年輕的教長這樣告訴我:「神是大慈大愛、全知全能的,祂知道任何語言。 當你還沒開口時,他已知道你要說的。不需任何中介,你和真主是直來直往的。 祂是無所不在的。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不需任何形式,就用你的語言直接向他傾訴,他必定垂聽。」
原來就是這麼簡單。外在的形式只是枝微末節。真正的信仰就是這麼單純,就是完全的「信」與「靠」,如此而已。
我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只是當時還不知道神是這樣的愛我們。一再透過各種方式要我認識祂,知道祂,信仰祂,愛祂,作祂希望我們作的事。
那時,我正行在死陰的幽谷,我淚流滿面地求神,如果真得走上那一步,主啊!就是這個時候了。接她走吧!我決意次日禁食祈禱,奉主意成全對母親最好的路。
母親的去世是上帝給的一個慈悲恩典的奇蹟。
那天,本來媽媽呼吸訓練順利,然後,就得不得不移到傷殘安養中心。沒想到中間鼻胃管堵塞,重新插管,把媽媽弄得非常噁心;二十分鐘後又跑出個護校師生過來練習抽痰,結果,讓胃液流入肺部,突然之間,讓媽媽情況急轉直下….
我握著媽媽的手,一再唸天主經—當時我唯一能朗朗上口的經文:
在天我們的父,願你的名受顯揚,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在人間,如同在天上...
高壓氧開到最大,呼嚕呼嚕的風把媽媽的嘴吹得一張一合,媽媽緊蹙著眉頭,痛苦地吸著她最後一口氣。我看著血氧濃度繼續往下掉、掉、掉、、、
突然間,媽媽的臉鬆開了,安詳了
天使接走了她、、、
這是巧合嗎?
怎麼在我身心靈最無助時,馮神父剛好就在醫院旁等著幫我?全台只有六所清真寺 怎剛好台中就有一所?在母親就要搬去傷殘安養中心的無奈時,怎剛好奇蹟出現,天使接走了她?
沒有神的應許,任何事情不會發生。在人是不能的,在神卻是無所不能。祂聽到了我的哭泣,祂憐憫母親的痛苦,祂應允了我的祈求,成全了母親的心願。神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我確是臨近的,確是答應祈禱者的祈禱的。當他祈禱我的時候,教他們答應我,信仰我,以便他們遵循正道。」古蘭經II 185
祂為了要我明白這個道理,讓我經過了大轉折,懂得了人的有限,才順服,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