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姊姊跟父親、吳叔叔一起走進家裡，他們是在一樓電梯門口相遇；而我正跟著外祖父在房間吃點心。

　　「什麼嘛！明明有車位還要跟人搶。」姊姊氣呼呼地說著。

　　外祖父走去客廳問：「怎麼啦！」

　　「樓下葉媽媽她兒子呀！一定是他妹妹要回娘家。」

　　在台北市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要停車，總要在市區街上繞上好幾圈。葉媽媽的女兒出嫁了，每當她要回娘家，葉伯伯都會叫兒子先把車子從月租的停車場開出來，在街道上繞，幫妹妹找個停車位，尤其現在她又正好懷孕。也許是這樣，跟同樣在找停車位的姊姊相遇，姊姊才會如此生氣吧！

　　「哥哥幫妹妹找停車位，沒什麼嘛！」父親說著：「做父母的總是一心只為了兒女，什麼事都先為兒女設想好；等有了孫子，又開始把心思放在孫子身上。」

　　「爸！知道了啦！」

　　「好，不說！不說！」父親轉向對著外祖父說：「一起來喝茶吧！」

　　「好！好！我收一收就過去。」

　　外祖父和父親以及吳叔叔三個人像往常一樣，坐在客廳裡泡茶。

　　我走了出來跟吳叔叔打聲招呼，隨口便詢問了吳叔叔兒子的姓名。吳叔叔說：「我兒子叫吳俊斌，小妳一歲。」

　　天啊！原來那張原子小金剛的卡片不是他的，我心裡面出現了一個聲音這樣說著。

　　「阿香！昨天我接到美佳找妳的電話，妳剛好不在，妳記一下號碼，2219XXXX。」姊姊叫著跟我說。

　　姊姊也認得美佳，她是在我小時候唯一來過家裡玩的同學。我和姊姊相差了八歲，父親將近五十歲才生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來學校找過我一次，同學都喊著：「阿香！妳爺爺來了！」父親沒有因此而難過，他總擔心沒能給我個體面年輕的外表，而怕我心裡不舒服。那次他先在工地換了套乾淨的衣服才來學校，一直以來，如果身上沒有乾淨的衣服，他決不會在我生活周圍出現。

　　「姊！那美佳有沒有跟妳說什麼呢？」

　　「沒有！妳自己打給她吧！」

　　在姊姊眼中我一直是個性古怪、內向的妹妹，最近我又常去別人口中的瘋子家閒晃，就是樓下鍾婆婆家，姊姊對我這種任性不聽話的行為更是不能苟同。有時候我也覺得，學校好像有些同學也覺得我很古怪。

　　我和美佳已經有三年沒聯絡了，自從她們家的違建被迫拆遷之後，我們也搬來了現在的住處。

　　我立即撥了通電話過去，電話那頭傳來纖細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她。「美佳！我是阿香，妳好嗎？妳昨天有打電話找我是嗎？」我說著卻掩飾不住心裡的興奮。

　　「是啊！妳好嗎？我媽過世了。」

　　我頓時語塞，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原來上次午間新聞播報的中正橋跳河事件中的女屍，正是她的母親。那天我們全家正在吃午餐。

　　我和美佳約定了明天，星期天下午要見一次面，就選在我們家旁邊的公園。

　　聽到美佳母親跳河的事，使我非常震驚，許多對他母親的記憶不斷湧上心頭，一直徘徊心裡，揮之不去。晚餐時，我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

　　姊姊說：「她媽媽沒有做功德，消業障，冤親債主太多了。」

　　母親說：「那是個自私的母親。」

　　父親說：「死掉啦！」

　　外祖父說：「死掉就死掉啦！」外祖父繼續吃著碗裡的飯菜，嘴裡還噴出幾滴口水。

　　母親的話讓我重新思考，因為我從來沒用這角度想過，我只是不斷的悲憫、遺憾。可是在這霎時，我發現了，原來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應負的責任。

親愛的婆婆您好：

　　我有個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叫做美佳。我們已經有三年沒連絡，沒想到今天和她通了電話，得到的卻是一個惡耗，她的母親因為負債而跳河輕生，留下她和兩個年幼的弟弟。

　　對這個世界，我不曉得哪一部分是對的；哪一部分永遠還是錯誤的，當一個人面對命運時，為何選擇撒手撤退？母親總告訴我要勇敢，為何一個母親會做這樣的選擇，我有一點困惑。

　　還有，之前我所尋找的卡片主人，也弄錯了，我想我還要再去圖書館一趟。

　　　　　　　　　　　　　　　　　　　　　　艾蜜莉

　　　　　　　　　　　　　　　　　　　　1993年6月18日

　　我突然覺得這世界上的悲劇太多，讓我有一股快被掐住脖子窒息的感覺，我受不了身邊這種氛圍，於是趁姊姊不在家時，我輕輕轉開了她的房門，打開她書桌的抽屜，翻出了她在十八歲時所寫的日記，接著我看到了阿哲他們家的電話，我將它抄下。每個人都希望生活裡有些小刺激，這是人類的自然慾望，我心裡這樣告訴自己。關上了房門，姊姊的房間又再次恢復了以往藏著阿哲的秘密那樣的憂傷著，彷彿冬天寒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