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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8 11:17:11瀏覽600|回應0|推薦2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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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輔導課結束時,我遺忘了一本數學作業簿在教室座位的抽屜裡,所有同學都已回家了,只剩我一個人從校門口的地方折回去拿。「喂!你在做什麼?」我看見一個男同學從我們教室飛快的跑了出去,教室是在二樓走廊的盡頭最後一間,那男孩往左轉人就不見了。這人在做什麼呀?我心裡這樣想。推開了門,教室內空無一人,黑板上還遺留著最後一堂課未擦乾淨的筆記。走近我的坐位,因為我個頭較高又很安靜所以被安排坐在教室最裡面靠窗戶那一排倒數第二個,我時常望著窗外大榕樹的樹鬚在微風中飄揚,小麻雀嘰嘰喳喳在樹枝上跳來跳去,我時常讓想像的翅膀飛到外面的藍天上。 「我的抽屜?」 我彎下腰要拿起抽屜中的數學作業簿時,發現簿子上擺了一朵純白色的玫瑰花,花瓣暈渲了一點粉紅,另外還有一張小卡片。我將玫瑰花拿起來,移到鼻子邊,輕輕聞了一下,再看一眼玫瑰花,還是覺得俗氣,並且沒有什麼香味。隨手將卡片打開,看到一行字寫著:
女孩:
妳看起來總是好憂鬱,好像有許多心事;記得要時常微笑,妳微笑的樣子像朵花一樣。
我噗嗤笑了出來,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神經病!我哪有什麼心事,這人真奇怪,我心裡這樣想便把那張小卡片收進自己藍色百褶裙的口袋裡,拿起簿子放入書包扣好,獨自一人走路回家。等我走到家門口時,我把那朵玫瑰花投進鍾婆婆家的信箱裡。
今天下午我又和往常一樣,吃了午飯就去鍾婆婆家,婆婆把她原先放在房間裡五斗櫃上面一張先生穿軍服的照片,以及一張父親手拿武士刀日式妝扮的照片拿出來,改放在客廳的櫃子上。 「婆婆妳把照片拿出來啦!」 她只是坐在藤椅上輕微的點點頭。她穿了件水綠色的絲質洋裝,在衣領口以及袖口處有粉紅色的花紋,料子看起來很好,樣式也很新穎。婆婆一輩子沒為生計辛苦過,她沒出門去賺過一毛錢,國家給她先生的月薪及除役退休俸算是很優厚。這幾年二二八家屬國家賠償條例吵得沸沸揚揚,也許不久的時間,她還可以領到一筆賠償金。 「婆婆!妳先生是什麼軍啊? 」 「是海軍,當年負責運送黃金來台灣。」 「海軍!」我感到有點心動,但仍然設法按奈住自己的好奇心。 婆婆接著說:「是押船的指揮官。 」 「哇!好酷喔!」我的瞳孔放大,兩個眼睛閃爍著光亮,因為我最愛聽這些真實故事了,霎時我腦海中浮出了小時候住在永和大陳新村時,心中那位英勇的雜貨店老闆。在我當時小小的心靈中,他像是個大英雄簡直跟金銀島裡面的海盜船長一樣厲害,因為他瘸了一條腿還佇著柺杖,手臂上又刺著「殺朱拔毛」四個字。每當父母喊我去雜貨店買東西,或自己去買零食時,總覺得自己要去看那位英勇的海盜船長。有時天氣熱一點,他穿條短褲,我還會刻意去看看他那條截肢的腿長得什麼模樣。他說:我不只腿斷,身上還有許多彈孔。 雜貨店一走進去,從左手邊開始一整張大桌子上面,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五角抽,一盒一盒攤在眼前。我最喜歡抽的是紅紅的魷魚片,以及甜番薯,雖然抽中機率不高,但是都還會有安慰獎,小小的一口。另外桌子上排滿了一罐一罐的糖果以及蜜餞,記得當時最愛吃的是一塊錢可以買到四顆的黑人糖;還有一條一條的橘子水,也很便宜,一塊錢能買到兩條。母親向來是不准許我喝橘子水,她總是說:那玩意兒全是色素,吃了不好。不過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好像已吃了無數條的那玩意兒。 雜貨店老闆曾經和年紀較大的孩子提起過戰爭的事,當時我在旁邊抽東西假裝沒有在聽。他說:戰爭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們那一班正在前進,整座城市早已被轟炸了一遍,像個廢墟,房屋倒塌,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火藥味,有時經過窄小的巷子還能聞到一股惡臭,不曉得是不是被掩埋在石塊裡的屍體腐敗所散發的氣味。為了試探前方還有沒有共軍,有一個隊友只好先離開掩蔽物前去探路,其他弟兄拿著步槍躲在倒塌半毀的屋舍裡幫忙掩護,那個前去探路的隊友踩著戰戰兢兢的步伐,獨自走了一段距離,都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於是揮手召喚弟兄們前進。這時躲在他身後一段距離廢墟裡的狙擊手開始朝他瘋狂掃射,其他弟兄看到了也馬上回擊,並且轉換躲藏的位置企圖尋找廢墟裡的狙擊手,然而前去探路的隊友已身中數槍倒臥在地上。包伯伯想要上前去將隊友抬回來急救,卻一直被制止,眼見隊友再次被襲擊,他終於受不了拿起步槍朝受傷隊友的方向衝了出去,狙擊手開始轉換目標,朝他射擊,他的左小腿就在那時被打斷了。好在其中一個隊友找到狙擊手所躲藏的正確位置,其他隊友互相掩護並轉移對方目標,才將他擊斃。那是個八路軍,在他垂死掙扎於死亡邊緣時,開始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害怕哭泣,口中一直念念有詞,像是想起許多事情,直到他心跳停止。包伯伯很幸運的被拖到旁邊包紮急救;而最先出去探路的隊友早已被亂槍掃射而死,他就這麼一路被其他弟兄攙扶著一起逃難。我不曉得為什麼人們要有戰爭?如果在戰爭死亡邊緣時才想起自己周遭的許多事物;才發現自己也會死,會不會太慢了?我心裡這樣想。 在雜貨店裡不只有賣小朋友最愛的五角抽,還有生活所需的民生用品,向來附近的住戶都是去跟他買東西。母親只要說:去包伯伯家!我就知道了。我也不曉得他們家雜貨店到底叫什麼名字,好像這也變得不重要了,只知道大家都是包伯伯包伯伯的叫著。有一天,包伯伯的朋友送了他兩隻十姊妹,起先包伯伯是想,十姊妹這種可愛的小鳥應該可以吸引更多的小朋友,於是就把牠們擺在店門口,沒料到才不久的時間,就變成了滿滿一大箱的十姊妹,那是一種黑白顏色的鳥,而且還很會生。那一陣子,小朋友常會特地跑去雜貨店門口看小鳥,孩子們喜歡看十姐妹跳求偶舞,不停地叫著跳著揮動翅膀。我也跑去看小鳥,但是我忍不住跟他說:包伯伯你養錯了,你應該要養一隻鸚鵡,包伯伯咯咯地笑了。那時候我們的卡通影片正上演著史蒂文生所寫的金銀島,家家戶戶的孩子口中都會唱著那句「十五個人在死人箱上重生」,因此在我眼中,還是認定包伯伯他應該是位海盜船長。後來十姐妹太會生了,包伯伯就把那些小鳥分送給附近的孩子;我得到了一隻。 我說:「運送黃金,那很危險吧!」 婆婆說:「嗯!他來來回回運了好幾趟,那不只海上可怕,連在船上都可怕,有些人想祕謀劫船。」 我說:「劫船!」 「是啊!叛變、劫船、私藏黃金,這些都要槍斃的。」婆婆說著,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開水。 「還有人偷黃金啊!」我說。 「嗯!」婆婆輕咳了一聲,再度拿起水杯喝口水,接著說:「那天夜裡,鍾爺爺發現一箱黃金不見了,那時的黃金是放在彈藥箱裡運送。一小箱一小箱的木箱子,分散在許多艘軍艦上面,他們把黃金陸陸續續運出。發現船上有人偷了黃金,那是要被槍斃,於是鍾爺爺暗中派親信調查,他們是趁著夜晚進行調查。後來啊!他們發現怎麼有十幾個人睡覺時都不能翻身,就把那些人一一給抓了出來。妳猜怎麼了?」 我聳聳肩帶著笨拙的表情看著婆婆。 婆婆說:「原來那幾個人把黃金綁在腰上,因為黃金太重了,所以才不能翻身。為了避免黃金外露,被人給發現了,於是他們啊!再用毛巾綁在黃金上想要遮掩覆蓋住。最後十幾個人被帶到鍾爺爺面前,哭哭啼啼跪求鍾爺爺,還說了一大堆裡由。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想死。唉!那動亂的時代,有人想要黃金;有人想要劫船,因為有人想開到美國,他們不想來台灣。為了顧全大局,只能把事情壓下,免得出亂子。因為有一個人敢造反,其他人就全敢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婆婆。 婆婆停了好一會兒,面有難色不發一語,過了半晌才說:「只好說那一箱黃金沉了!」 我驚訝的說:「原來是這樣啊!」 婆婆接著說:「部隊叛變,在戰爭中是常見的事,只要把國民軍衣服一脫,穿上戰死的八路軍衣服,當場就叛變啦!」婆婆把杯裡的水加滿說著,「蔣介石在李宗仁當代理總統時,就開始偷偷把黃金、故宮文物運來台灣,他發現台灣是個好地方。來台灣,總要有錢嘛!銀行要做金準備,發行貨幣啊!妳看大陸窮這麼多年,金子早被我們搬光了。台灣能安定,不就是那黃金!」 我頻頻點頭。 「黃金越多,貨幣越值錢!」婆婆再次啜飲了一口溫開水,像是要壓一壓心中的恐懼,也許已事隔幾十年了,她才敢和我說吧! 婆婆的先生,在大陸時,是上海警備總司令參謀。他的上司就是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蔣介石的四大心腹之一。他打了兩場很有名的戰役,一場是台兒莊會戰;一場是在金門的古寧頭戰役。來到台灣後,婆婆的先生就一直在警備總部工作,他上班的地點在新店,宿舍是博愛特區裡。 婆婆說:「那時候要來台灣不容易呀!船票可是一票難求,有錢也買不到。唉!兵慌馬亂的。妳外公、父親比較早來,都是有錢人,比較早坐船來的身上有點錢!」 「嗯!我外公比較早來,外公和父親都是來工作的。我外公以前還跟日本人做生意,他是在台灣光復前來的!」 「台灣光復前呀!那時也很亂,躲防空警報應該是家常便飯的事。後來1944年,全島進入戰爭狀態,日本人開始徵招青年人入伍,我的父親也當過短暫的日本兵。」 「是唷,外公只說他是來跟日本人做生意,會說一點日文。他說的不多,他不太講那些事。」 「是外省人,又來跟日本人做生意。當時確實有許多中國商人來跟台灣做生意,台灣人也會跟中國人做生意,」 「嗯!」 「會說一點日文呀!我父親念過六年的公學校,精通日文唷,尤其當時是受日本殖民教育下長大,在語言、習慣、思考,也都日本化了。那你父親呢。」 「我父親是跟著國軍聯勤單位來台灣蓋房子。」 「也不算是最後逃難來的。」 「嗯!」 「國軍最後逃難時,是沒有船票,當時只有軍人能逃,他們是坐軍艦撤退。於是就有些軍人想偷帶自己的兒子,他們把小孩子換上戰死軍人的衣服,告訴他:從現在起,你就叫衣服上的編號!軍艦也不會放梯子,他們是放一條一條的繩子,只有真正的軍人才爬得上去。有些落海淹死了,有些被夾死了,因為軍艦沒下錨,所以船身會隨著潮流動來動去撞到碼頭岸邊的堤防而被活活夾死,還有些人好不容易爬上船,一看不是穿軍服,馬上被槍斃落海, 唉!大家都想逃命啊!」 「逃難時,有好多悲劇喔!」 「是啊!有時候軍人也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務,對國家效忠的使命呀!」婆婆無奈的回答。
婆婆起身走進了廚房,接著她打開廚房流裡台上方的櫃子,找出了兩盒餅乾拿回客廳放在桌子上,然後又去拿了一個茶壺、茶葉及兩個茶杯,「來!我們來喝點茶吧。」 我抓起了茶葉放入壺裡,沖進熱水,再把茶壺的蓋子蓋上。婆婆拿出的兩盒餅乾,一盒是桃酥,外省點心,這是婆婆先生最愛吃的點心;一盒是冬筍餅,很台灣味的餅乾,在觀光區常可買到。 來台灣的外省人因為思念家鄉,經常會去買一些有家鄉味的點心。我外祖父也有自己愛吃的點心,他有時候會去西門町的上海老天祿買一種炒過烘乾的蠶豆,有鹹鹹的味道,摸起來像豆子上沾了一層粉,從外祖父口中唸出來的音像「強豆」。他會把一小袋蠶豆放在夾克口袋裡,看到我來就拿出一粒,問我要不要吃。他說:越嚼越有味!我覺得那蠶豆不好剝殼,硬硬的。現在長大了,他也比較不會問我了,可能以前覺得是給我顆糖吧! 我把餅乾打開來,拿起一片冬筍餅放進嘴裡。我說:「婆婆妳和先生怎麼認識的呀!妳們好像差了好幾歲呢!」 「是啊!我們差了十八歲,我像妳這年紀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他長得不錯。後來知道他是個軍人,他的同鄉住我們家附近,只要鍾爺爺去找他同鄉,一定要經過我們家門口。可是父親一看到國民軍經過就說:『八格野鹿!』。」 「你父親生氣了?」 「我父親痛恨國民黨。」 「所以妳們是這樣鍾爺爺去找朋友路過認識的呀!」 「嗯!」 「那個年代好像外省人跟外省人在一起;台灣人跟台灣人在一起吧!」 「其實當時的國民黨公教人員也不敢多說什麼,更甚是受過日本教育的台灣人。」 「是唷!好像有些台灣人也不會講中文。」 「當時生活周圍是瀰漫著風聲鶴唳的氣息,尤其當時的父親只會日文,為了學習中文,也買過一些中文書籍,學習中文。他因為當過短暫的日本兵,經過思想檢肅的時代,真的是日子度日如年呀,唉!其實記憶中我們全家是不喜歡看到國民軍的。」婆婆說著,「台灣人在光復後不久,便擺脫了被殖民地位,其實對國民政府原先是有所期待的,但這份期待卻是讓這塊土地上的人民遭受迫害!不只台灣人,外省人也是,這是這塊土地所共同經歷的。」 「國民軍的軍紀散亂嗎?」 「不只,民生凋敝、通貨膨脹,米價一日三市。」 「有一天晚上,我和哥哥在家等父親回來吃晚餐,等了一晚上都等不到人,於是找親戚幫忙一起去找。我們一群人在田野間跑來跑去,當時天色已黑,冷颼颼的,終於遇上了附近一個殺豬的,他看到了父親和另一位國小老師在下午的時候,走在路上被幾個憲兵抓去,從那天起父親再也沒走進過家門。父親被關了一年。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鍾爺爺他在警備總部上班。」 我問:「警備總部上班和你父親被抓有關嗎?」 「他們收集資料,叫憲兵抓人。」 我說:「白色恐怖!」 「對!白色恐怖!」婆婆接著說,「只要是他們自認為的地痞、流氓、思想反動、密謀顛覆、率眾滋事,就直接帶走,不用審判,直接可以槍斃。我父親說:『他們拿步槍頂我後腦!』他和那位和他同一個小學的老師被關了一年,什麼理由也不知道。有一天被帶去刑場。兩個原本銬在一起,後來他們把那位國小老師推倒在前面地上,問了姓名,知道他是個老師,就直接槍斃。輪到父親時,父親雙手被反銬在背後,跪在地上,步槍頂著他的後腦。一位訊問的人問:『你叫什麼名?』父親說:『林俊雄。』那人看了他一眼然後和後面的憲兵說了幾句話就說:『放走!』父親才回到家裡。那晚我還特地跑去敲殺豬的他們家的門,買了兩隻豬腳,母親說,一定要煮碗麵線給父親吃。」 「好險!……沒事!」 「嗯!可是父親心裡是不喜歡鍾爺爺的。」 「我和鍾爺爺認識的那一天,我正幫著母親做飯,我唯一的哥哥中午喝了酒回來把我數落了一頓,這時候鍾爺爺經過家門,我剛好衝了出去。姊姊死了,我只有一個哥哥,也沒什麼人能說話,看他不像是個壞人,而且是國軍,好像能保護我,所以開始跟他說起心事,陪他走了一段路。」 「哈哈!」婆婆笑出眼淚來了,「如同電影情節一般,我們邊走邊散步聊天……」 「是唷!」 「我當時其實只是想找個人聊聊而已!」婆婆繼續說著:「也提過父親當年被抓走時的事!可是他總是聽著嗯!一聲,其他什麼也沒說。」 「妳都沒問嗎?」 「那個年代,誰都不敢多說什麼,好像隔牆有耳。」 「所以也不知道你父親為什麼被抓嗎?」 「嗯!不知道,在家裡也沒人敢提,疑似「政治犯」的魔咒,一直跟隨著我們。鍾爺爺他也從來不提,隻字不提,就算是親人,他們軍人不像妳想的那樣,想做什麼就能做。還有好多事,他從來也不告訴我。」婆婆閉上眼睛想了一下,靦腆的笑著說:「他們倆還語言不通呢!」 「妳父親跟先生唷!」 「嗯!他們是靠眼神及簡單的語言在交流,一起喝酒時,我父親用台語說:『乾杯!』我先生說:『謝謝!謝謝!』我們一結婚是住在軍中分配的眷村裡,哪一省的人都有,有些長輩會教一些私房菜,大家都互相幫忙,有時候也幫忙帶孩子。那時還有大牛車拉的補給品發放,是軍中請農民來幫忙的,很有趣,妳沒看過吧!小孩子都會追著牛車跑,因為阿兵哥會丟糖果給他們,大多時候是薑糖,小孩子只要有糖吃就開心了。每次補給牛車來都是發放一些軍中不要的東西,或者麵粉啦!一些食品。 」 「我沒看過!」 「剛結婚的時候,我跟鍾爺爺在生活習慣上有很大的不同,難免有些口角。」婆婆繼續說著,「人和人之間因為從小環境、教育的不同,都會有某種程度的差異。記得我那時候只要有一點委屈,就哭著回家。父親一看到我哭著進門,再也忍不住了,他會衝去家裡,找我先生理論。」婆婆凝望著前方牆壁上掛著的放大父親相片,彷彿那些情景都一一浮現眼前,她在說這件事的時候,腦子裡必定出現了父親以及先生的畫面,這樣她才能完整的想起一切。 我笑著說:「好好玩唷!」 「是啊,現在回想是有意思,但當時不是唷!有一次妳鍾爺爺回家時,我還沒準備晚餐,正在熬煮一位外省奶奶所教的桂花釀,那時我才二十歲出頭,覺得做桂花釀很有意思嘛!而且又是第一次做,結果妳鍾爺爺就生氣了。」 「桂花釀怎麼做呀?」我覺得非常有趣,眼睛為之一亮。 「喔!當時我所住的眷村附近,種了有好幾十棵的桂花樹,我們會把桂花採下,舖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曬乾,等桂花曬乾後再加糖熬煮,煮成一小罐桂花釀,煮湯圓很好吃喔!」 「哇!好棒喔!下次我也要叫父親試試。」我說。 婆婆再次將眼神轉向牆上父親的放大相片,看了一會兒,靜靜地說:「一個加害者;一個被害者,最後還住同一座山,葬在隔壁當鄰居。」 我想要打破突然變得有點尷尬及沉默的氣氛,也許婆婆又想起了許多塵封於記憶中的往事吧!尤其是他父親和先生的關係是那麼的複雜,我心裡這樣想,於是故作輕鬆笑笑地說:「他們有話聊嗎?」 婆婆闔上雙眼,雙手交疊在一起,過了半晌才喘口氣接著說:「阿香!你知道嗎?在一個人閱歷多一點以後,他將會發現許多對立的事,是非對錯,並不是能草率斷定,很多事情的相貌,並不是妳眼睛所見。」她說這話的語氣,清晰而真誠,感覺很蒼老,就像她的眼睛一樣。 我環顧四周,想接句話,腦子裡卻生不出半個詞。 「唉!只是鍾爺爺年紀大的時候,身體很差。」婆婆有點感傷的說:「每晚睡覺時,他都是在尖叫聲中驚醒。我問他怎麼啦?他一直喘著說:『沒事!沒事!』他的肚子還開過刀,唉!最後又是身體不好。」婆婆的眼睛轉向她先生的照片,對著相片看了許久;我從未看過婆婆那種眼神。 「我時常覺得外公和父親身體健康,很幸福! 」 「是啊!身體健康才是真正的幸福。」 桌上餅乾也快吃光了,我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時鐘,已快晚上六點,覺得該回家了,我當下只想胡謅一些話來安慰她,「但是妳們感情很好呀!這樣也很幸福。」卻有點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我覺得自己笨得跟小學生沒兩樣。 「哈!哈!年輕真好。」 我愣住了,可是婆婆卻微笑看著我。 「不是嗎?跟相愛的人在一起,是幸福的。」 「妳只說對了一半。」婆婆搖起頭來,「他是愛我的,只不過這幾十年來,他是用他的方式愛我,就像我一直用我的方式愛他,和愛我的孩子。」婆婆繼續微笑,只不過,眼角也閃閃發亮。 我把桌上吃剩的兩盒餅乾併成一盒,再把茶壺及茶杯拿去廚房清洗。 「婆婆!六點多了,我該回家了!」 「好!回家吃飯吧!」 「婆婆!那妳晚上吃什麼呢?」 「把昨天剩下的熱一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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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