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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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結束了，開學才沒幾天，就有許多考試，我已一個多禮拜沒去樓下鍾婆婆家裡。下午第三堂課要去視聽教室觀看影片，老實說我還滿喜歡去那裡，因為在視聽教室裡可以吹冷氣，只是我很擔心自己會睡著。這堂課是導師特別幫我們安排，開學第二天，就叫班長先去登記租用視聽教室。視聽教室隔壁就是圖書館，我在看完影片下課後，和小慧約好要一起去借書。

　　小慧是我在班上唯一的好朋友，她有著文雅的容貌，蒼白卻憂鬱的面色，她的嘴唇特別厚。母親說：嘴唇厚的人重感情，不曉得準不準？小慧雖然嘴唇厚，整張臉看起來卻十分協調，她還有一頭卷髮，而且是真正的自然卷，像卡通裡的小甜甜一樣。從小我就習慣只有一個好朋友，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如果有任何分組活動也能馬上有個伴，有時候同伴需要兩個以上，那麼自然有人會是我同伴的朋友，所以我只需要保留一位好朋友，對於自己這種怪異孤僻的行為，我總有一套合理的解釋。

　　我喜歡看文學方面的書籍，然而整個暑假受到了鍾婆婆的影響，開始對詩產生了興趣，尤其是新詩，好像很簡單，只要多看看別人的作品，對文字敏感度強烈一點，我想自己應該也能寫幾首詩，等我完成了第一首詩，再拿去給婆婆看，或者就送她，給她個驚喜，我心裡這樣想。我總共借了三本詩集，其中一本是徐志摩的詩集，我很喜歡徐志摩，他只用了淺顯的文字，卻能表現出內心優美的意境。小慧借了兩本很厚的長篇小說，一本是「雙城記」；一本是「唐吉軻德傳」。我真不曉得她怎麼看得下去這麼悶的書，尤其我們每天又有那麼多的小考。

　　下了課，我和小慧一起坐車回家，小慧家住新店，每天總是我先下車，留她一個人晃回家。小慧的父親是個警官，父母早就離異，她跟母親兩人居住，兩個弟弟跟著父親，以及她口中的阿姨。夜裡，她時常聽著母親哭泣自己的遭遇，自己的婚姻，她的父親又是如何地拋棄她們。

　　在她小的時候，父母就時常爭吵，有時還會打起來，由於父親是警官，母親總是挨打的份。她時常是看著父親如何拿拳頭對著自己的母親，那時她會帶著兩個弟弟躲進廚房裡，把門反鎖，等外面不再有聲音，或者發現父親已經離去，她才敢開門。有時待在廚房的時間長一點，兩個弟弟餓了，她就將泡麵捏碎，拿給弟弟吃。她告訴我，曾經有一個晚上，她們三個孩子是靠著冷凍庫裡的一根綠豆冰棒果腹，她們輪流舔著冰棒，一人一口，當吃到綠豆時，就會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因此到現在，她還很喜歡請母親煮一大鍋綠豆湯，然後去雜貨店買做冰棒的拉鍊袋子，將一包一包裝著綠豆湯的袋子放進冷凍庫裡。

　　要是大人的婚姻只在大人之間破碎，而不影響到孩子，會不會比較好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原因，小慧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防衛性，或者說是怨恨，好像很怕別人來傷害她一樣。她在別人的眼中，時常是嘴巴抿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說。她說：我只說重點。我想怪咖的朋友應該也是個怪咖吧！所以我們滿合得來。

　　升上三年級，我們教室從左邊那棟樓換到右邊，也從二樓調到三樓，每天要多爬一層樓梯，我遠離了那棵老榕樹，不過現在站在靠窗戶的位置，卻能看見我們學校的秘密花園。那是一小塊隱密的花園，美術課時，老師都會帶同學去那裡寫生，我最喜愛在花園最裡面，靠著圍牆的那一排落羽松。對我而言，那是校園裡最美麗的景致。落羽松它會隨著時節變換顏色，春天時還是翠綠色，接著到了秋天轉黃，慢慢變紅，然後猶如羽毛般緩緩飄落。落羽松的前面有許多塊小花床，曾經是給學生耕種，後來卻又回到學校的工友負責照顧。在我一年級的時候，我們班分到一小塊花床，幾經討論，最後男生服從女生，我們選擇栽種薰衣草，當整片紫色的薰衣草花鋪滿小花床經微風輕輕一吹，層層疊疊的波浪，像是少女的夢幻祕境。

　　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曾聽過一個關於薰衣草的愛情故事，不曉得這故事有沒有記錯？薰衣草的故鄉是南法的普羅旺斯，有一天，有一位受傷的異鄉男孩來到這裡，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玫瑰花香，少女一見到就愛上了他，執意讓男孩留在家中養傷。當男孩的腳傷復原後，男孩要告別離去返回他自己的故鄉，開滿玫瑰花的地方。癡情的少女也想跟著去，於是村中的老奶奶給了女孩一把薰衣草，因為那裡的人們認為薰衣草的香氣會讓不潔之物現形。女孩把薰衣草藏在衣服裡，在她和男孩見面時拿了出來，男孩卻突然消失了，像一陣煙消失在山谷裡，而女孩也從此消失了。據說，女孩循著玫瑰花香去找尋那男孩了。

　　安排在落羽松前的小花床，栽滿各種花朵時，十分漂亮，現在則是佈滿了簡單很好照顧的非洲鳳仙花。

　　這學期我也是坐在靠窗戶的位置，我想老師對我真好，也許因為我很安靜，不太活躍，就像個隱形人吧！老師對於這種安靜又能配合的孩子，一向是最放心的。每天在學校迎接我、陪我讀書的景致變換了，心情也和二年級時有一點不同，多了一份緊張以及對自己的期許。

親愛的婆婆您好：

　　好像好久沒寫信給您了，升上三年級，我的教室位置也換了，從原本一進校門的左邊換到了右邊。這學期第一天上課，還很不習慣，走回了原先的教室，直到進來的生面孔越來越多，聽見他們口中喃喃自語，有新同學嗎？我才尷尬的拎著書包走出去。

　　我的座位還是靠著窗戶，而且是扇美麗的窗戶，陪伴我的不再是那棵老榕樹了，老榕樹已用樹鬚陪我說話一整年，現在不知道是換了哪個學妹？也不曉得那個學妹喜歡小麻雀每天嘰嘰喳喳嗎？還是覺得牠們很吵？我現在的新鄰居是落羽松，它會隨著季節變換不同顏色來跟我說話，這是校園裡最美麗的一隅，我一直是個幸運的女孩。

　　今天下午放學前，我去圖書館借了三本詩集，打算學寫詩，當個詩人，您覺得有可能嗎？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試試！如果說，我是那賣火柴的小女孩，每劃一根火柴出現一個夢想，那麼人的一生應該會有很多夢想值得嘗試吧！有些當然會熄滅，但那又如何呢？等我完成第一首作品時，一定最先讓您知道。敬請期待！

　　　　　　　　　　　　　　　　　　　　　詩人　艾蜜莉

　　　　　　　　　　　　　　　　　　　　1993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