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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6 11:17:11瀏覽564|回應0|推薦1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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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認為鍾婆婆發瘋了,我卻不這麼認為,我和外祖父的想法一樣,她沒有發瘋。 「妳看!好好一個人,把自己搞成這樣。」父親說著。就像別的人一樣,每個人開始不斷地落井下石,嘲弄聲四起,傳言也越來越多。 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個好朋友,也是我當時住在永和的鄰居,美佳。 每天,我都和美佳背著沉甸甸的書包一起回家,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貪吃一點,兩個人把車錢花光了,就只好散步走回去。那時候我們念同一間國小,而且我和美佳已經是小小公車族了,我們要比其他同學都早起,走到公車站,再等上難以計算的時間,最艱難的部份,還得擠的上去,跟那些上班族叔叔阿姨搶。別以為我們年紀小就佔了便宜,遲到的是我們,要讓位的也是我們,有時候想學大人假寐,「哪間國小的?不會讓位唷 !」我馬上精神抖擻的跳起來。 在公車上,我找到許多樂趣,記得那時的公車沒有冷氣,我會把窗子打開,讓風吹撫我的頭髮,最開心的就是遇上一位瘋狂飆車的司機伯伯,每搶一個黃燈,我心裡就Yay!一聲,而美佳總是毫無掩飾的開懷大笑。那時還有車掌小姐呢!這讓我想起了一段溫馨的記;那時有位溫柔美麗的車掌小姐,見了我都不收錢,她說我長得很可愛,還時常幫我準備糖果餅乾等我;我也時常等她,尤其車票掉了的時候。妳不是坐公車不用錢嗎?妳不是很可愛嗎?父親雖然嘴裡唸著我,但表情總是笑笑地。不曉得這位美麗的車掌小姐現在好嗎?
我和美佳還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以及共同的秘密,最重要的是住在同一條街上,但是美佳總比我勇敢並且坦白,她生性樂觀,有本事讓自己高興,也常常帶給身旁的人快樂。 來吧!阿香!我帶你去我家玩,我除了兩個弟弟之外,還有三個表弟。美佳的母親是個裁縫師,開了一間服裝店,曾經風光一時,往來訂製衣服的客人絡繹不絕,是個年輕貌美又幹練的女人。 她們家住在街底的市場裡,一棟老式違建的平房,我住在和她相反的另一個方向,也是間舊式的平房。她家隔壁是一間洗衣店,那是美佳舅舅開的,每次經過洗衣店時都會看到水蒸氣從熨斗上方冒出來一陣一陣的白煙。美佳的舅舅是個傻瓜,大家都這麼叫他,因為他只會像啞巴一樣發出咿咿啊啊的聲音,可是美佳卻能知道舅舅在說些什麼。美佳的舅舅工作起來很認真,他洗衣服及燙衣服都很迅速,而且整整齊齊,這是街頭巷尾都知道的事情。美佳說:我舅舅很厲害,只要教他一次,他就會了,而且他不抽煙不喝酒,也沒有不良習慣,只是沒事喜歡在市場裡晃來晃去,有時舅媽一找不到他,舅媽就會生氣,可是舅舅從來不生氣。美佳的舅舅也有三個孩子,因此他們六個孩子天天玩在一起。
美佳童年時的身上就有許多疤、痂、及傷痕,有時小腿上還能看見清楚的膿包。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樣的病,使一個女孩的腳變得如此醜陋,也曾引起許多異樣的眼光,有好幾次我看見他被其他同學取笑,還有言語上的嘲弄,但她從來不畏懼,也不害怕男同學的惡作劇。相反地,她像是比身上的病菌還要頑強。 我曾經在市場裡見過她父親幾次,她父親的頭髮很濃密也很黑,還留著落腮鬍,酒瓶子從來不離手,我看到他時,都會有點害怕而趕緊跑開。有一天夜裡,美佳慌慌張張的從市場跑來我家,她說:我爸爸在追我,我媽媽不在家。那一天,她跟我一起睡,我們兩個小女生擠在一張床上,可是我卻能感覺到她心中的惴惴不安,那時候我們才小學五年級。 後來,我們念了不同的國中,她們家的環境也越來越窘困,年輕貌美的母親不再年輕。她開始想幫母親減輕負擔,放學後便在一間舊式的彈子房打工,那是間日式的平房,在日治時期的台灣,很鼓勵說日語、穿和服、住日式房子,那間彈子房應該就是當時遺留下來,只不過一再翻改,只剩下日式的拉門,木製的窗子等木構件、其他玻璃、擺設跟我們當時住家一般,裡面擺了三張撞球桌,還有一個櫃檯。櫃檯是美佳工作的範圍,她負責收錢及販賣一些飲料、零嘴。彈子房的對面有間燒餅店,我時常會因為去買燒餅而繞過去找她。
由於我們所居住的環境,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還算是個鄉下地方。居民都滿樸實,因此流連彈子房的人相較於其他熱鬧地區,不算複雜,只是那些人看不出是什麼樣的身份背景,不過大多是些男孩子。裡面可能有著輟學生吧!這也是人們對彈子房的一般印象。 這件事被美佳的老師知道之後,老師感到十分恐慌,她不只擔心美佳會交到不好的朋友,染上不好的習慣,也害怕其他同學受她影響。在幾次無法和美佳父母聯繫之下,她開始用著自己認為是對的方式處理這件事。她覺得必須要徹底的掌控這件事,她要掌控這孩子,這是即將誤入歧途的壞孩子。 有一天,美佳被帶到教師辦公室,被迫寫下了三張自己都不清楚內容的悔過書,老師說什麼,她寫什麼,她只是用自己的筆跡完全記錄下來。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帶進一個黑暗的空間,被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偵訊,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孩子。這件事也只有老師和美佳兩個人知道,是秘密進行,這是美佳事後才和我說。 當老師手裡握著這三張由美佳所寫的悔過書,心裡很清楚自己拿到了籌碼。她隨時可以趕走這充滿危險的份子,讓其他同學在單純的環境下念書。那種喜悅讓老師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八度,嘴角也上揚起來。妳應該知道這可以做什麼吧!老師的話語使美佳從此以後在學校裡變得更沉默,像得了「失語症」的台灣人,選擇噤聲面對。 我猜測老師只是想讓美佳完全的了解,誰是有權力的人,誰才是毫無反擊力量的人,妳應該要服從現在的生活。我也試著告訴美佳,她錯了,老師只是想關心她。然而她卻回答我:不!她沒有,她只是關心,而不是真正的關心。她還說,當一個有權力的人想做一件事時,妳是無法阻止的,她一定會如此去做。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美佳的世界變得跟我不一樣了。 老師幫美佳安排了一個特別的座位,一個獨立出來的位置,在教室最後面的角落,獨立出來一排,後面沒有其他同學,旁邊也離得特別遠。她禁止班上其他同學跟她接近,甚至讓美佳覺得所有人都在監視她、跟老師打小報告。她越覺得自己是對的,是出於善心,就越專注於這件事情上。後來對美佳而言,上學讀書似乎不再適合她。美佳說:她像是在虐待一個動物,一步一步變本加厲的進行,永遠不嫌夠。美佳心中生起了這樣的想法,也許老師只是選擇了這種權威的方式,讓她避免誤入歧途吧!比較可惜的是,美佳卻覺得自己不適合學校。最後美佳告訴我,連她在班上唯一的好朋友,都離開了,她被完全的孤立;而其他的同學,完全得救了。 一個人被推往地獄時、就再也看不見充滿希望的陽光。他像是莫名地被捲入人性的恐怖漩渦裡,她開始認同別人所賦予的身份,承受著別人給予的巨大陰霾,只要有第一個人開始鄙視她、嘲弄她,其他的人也會馬上加入,速度之快就像染濕一張衛生紙一樣容易,這是美佳一直都了解的一件事。 那麼你怎麼能夠說一個人是笨是臭或者發瘋了呢?你怎麼能用自己愚蠢的想法套在別人身上,或是選擇殘忍的手段對付別人,造成心中無法撫平的傷痕,我心裡這樣想。但是這個世界不就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阿香!妳沒事別過去她家,大家都說她瘋了,萬一打傷妳怎麼辦?」父親說著。 「不會啦!」 父親也是一樣,他的想法只是跟其他人一樣,就變成了集體傷害。大樓住了位瘋子,那不是跟住了一隻猛獸一樣,深怕自己及家人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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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