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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裡有一首歌4
2022/03/11 11:41:20瀏覽515|回應0|推薦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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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間新聞正播報著,在台北縣永和市的中正橋下發現了一名跳河女屍,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年約40,經調查結果,是被地下錢莊追債,心生厭世而跳河自殺。她的兒女都在現場哭得泣不成聲,進行招魂及處理後事。

  我被這則新聞吸引的主要原因,是中正橋,這地方有我許多童年時的記憶。很久以前也曾聽母親以及附近住戶提起,發生過幾起跳河事件,大概是在我出生以前吧!聽母親說那是民國60年左右的事。小時候總覺得那裡會有水鬼爬出來拖住我的腳,把我往河裡拉。住在附近的老人更是時常告誡跑去玩耍的孩子,夜裡別靠近河堤邊。

  河堤的兩旁除了菜田還有許多養豬戶,動物排瀉的沼氣配著豬叫聲,對小小年紀的我來說是一種恐懼。每當幾個孩子在河堤上跑著追逐時,我總是幻想會有那麼一隻豬公從養豬場衝上來追趕我,要把我吃了。我時常被這種想像,急得連拖鞋都丟了,拔腿狂奔。

  外祖父告訴我:豬一點小事就愛叫,吃飯也叫,趕牠也要叫,被殺時叫得更大聲。

  在我小小的心靈中,時常會生起被某種東西追逐而奔跑的恐懼,也許有某個人在找我,這念頭於我當時的心靈中時常出現,也許我們都只是被命運追逐的逃犯吧!

  母親有時也會趁著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時,牽著我和姐姐的手去河堤上散步,看著晚霞把天空染成紅色,那時的河堤只能人和單車行走,窄窄的道路,兩旁長滿了長長高高的蘆葦,被風一吹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每當我們散步時,母親就開始不經意的唱起歌來:

 

  海鷗飛在藍藍海上

  不怕狂風巨浪

  飛得越高,看得越遠

  他在找尋理想……

 

  這首歌應該是母親年輕時的流行歌曲,我從小就會跟著哼唱。我們時常是一首換著一首唱著歌,吹著涼爽的風,嗅著青草香。

  母親說:生命總會給一條出路

      就像天空中的雲朵不斷地變化

      有時看它像一團一團可口的棉花糖

  我們三個同時仰望著天空,還記得總是要等整片天色暗了下來,才肯回家吃晚餐。

 

  現在讓我說一說童年時的家,那時我們是住在離河堤只有兩條巷子距離的一棟兩層樓平房,上下加起來才十七坪。一樓客廳加廚房頂多只有九坪,廚房還要兼浴室使用;洗澡時,母親會燒一大鍋的熱水,先把澡盆放一半冷水,再一瓢一瓢加入熱水,我很小的時候,就能小心翼翼完成這份工作。

  我們家一樓的地面是鋪著光滑的磨石子地,冰冰涼涼,夏天時,全家人會在一樓地面上打地鋪。二樓的地板是木板,每當我走在二樓的地板時,地板都會發出唧唧嘎嘎的聲音。抬頭所望的天花板也是木板,天花板上還遺留著水漬的痕跡,有時會聽到從天花板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我們的臥房是在二樓,父親說那聲音是老鼠,我希望睡覺時,不會有一隻老鼠掉到我的臉上。

  姊姊說我們家是一間鬼屋,我也這樣覺得。在我們家從一樓上二樓的樓梯口處,擺著一個一百一十公分高的洋娃娃,她的個子比我還高,是父親從關島做工帶回來的禮物。父親在關島工作時經常寫信回家,媽媽會趁夜裡上床睡覺前,側坐床旁邊唸信裡的內容給我和姊姊聽,也許是我年紀太小,一點印象都沒有,只看見父親寄回來的一張一張照片,像去度假一樣;有在溪邊抓魚游泳的相片;還有帶著墨鏡跟跑車合照的相片。母親說,父親把最後一個月的薪水全花光了,幫自己買了一只勞力士,也帶回來許多禮物。我記得那一次帶回來的禮物好豐富,有吃不完的巧克力、漂亮的衣服、母親的保養品和許多瓶造型特殊的香水。我和姊姊也有一人一瓶用聖誕老公公瓶子裝著的香水,以及一人一個金頭髮、藍眼睛,眼珠子會轉動的洋娃娃。站在二樓的那個大娃娃就是姊姊的,只要有人牽著娃娃的手,娃娃就會走路,可是我卻被那個娃娃嚇了好多年,因為我發現所有奇怪的聲音,包括從天花板傳來的腳步聲,都是娃娃製造出來的。我告訴母親,母親只是哈哈哈的笑。

  門口的巷弄裡沒什麼車輛,那時的人們大部分是騎腳踏車,連賣包子、饅頭都還是踩著三輪車。我很喜歡聽到包子饅頭的叫賣聲,那台三輪車佈置得像個轎子一樣,有一塊布幔遮著,當有人前去買饅頭時,老闆才會將布幔打開,包子、饅頭都分類放在裡邊,有紅豆、黑糖、白饅頭;菜包、肉包、豆沙包,老闆將一條白棉被蓋在上面,當白棉被被掀開時,熱騰騰的白煙才會冒出來。

  我經常獨自蹲在門口玩耍,母親也很放心。我常和鄰居小孩一起玩扮家家酒,我會拔綠色的葉子當青菜,用石頭敲敲敲,把葉子敲得爛爛的當作自己在煮菜。我也曾經因為外祖父告訴我說,糖果不能亂丟,會生螞蟻,就開始注意起地上所有的糖果,我發現上面果真爬滿螞蟻。有一天,我靈機一動,把一顆糖果的包裝紙拆開,將糖果放在門口的地上,開始坐在旁邊等著看螞蟻是如何地從糖果裡面爬出來,結果等了半天,只有我和糖果呆呆坐著,什麼也沒看見,於是我放棄了。

  我們家的對面原本是一大片光禿禿的空地,再過去有一條大水溝,家家戶戶都在自家對面的空地上蓋了一間矮房子當作廚房或者倉庫來使用,我們家也不例外。我們家的矮房子是由做建築的父親,以及爺爺兩人從工地上搬木板回來蓋,很像一間歐洲童話裡的小木屋,爺爺的精湛技術在這間小木屋上一覽無遺。我時常就在住家的二樓陽台往對面小木屋的方向吐水果籽,因此小木屋的後花園長了好幾顆木瓜樹,而我一直嘗試要讓它變成一片西瓜田。

 

  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戶人家,他們的房子看起來很特別,尖尖的屋頂,後門的地方還做了一道彎彎的水泥橋剛剛好跨在水溝上面,不管我往哪條路經過,都只能看到他們家的後門。我一直被那間屋子緊閉的門給吸引著,因為我從未看見過有任何人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所以一直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人住在裡面?如果是個老人,那他應該會走出來和我聊天;如果有小孩,那我們應該能成為朋友一起玩。我曾經在他家門口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可是那扇門始終沒開過,沒有人走出來和我打聲招呼,就這樣我也不再等待了。

  而那條水溝卻成為我經常玩耍的地方,父親曾帶我站在那座水泥橋上面舉行烏龜放生典禮,只要我不想再養的小烏龜我都眼裡噬著淚水,十分不忍心地把牠往水溝裡丟,但是過了一兩天,我就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偶爾會和新認識的孩子說:我的小烏龜都在水溝裡唷!

  我還曾經折過幾隻紙船放進水溝,看著它在水溝裡被水沖著隨波逐流,漸漸消失於我的眼前。如果紙船不幸被石頭卡住,我也會在旁邊守候許久,靜靜等待它脫離險境,每次我都會等到有新奇發現,才肯離去,這些都是發生在上幼稚園以前的事情。

 

  再長大一點,上了小學以後,我常一個人騎著單車,去堤防旁邊爬樹吹風。我很熟練的抱著樹幹只要三兩步,一蹬就上去了,一隻手攀扶著樹幹,又順著分叉的樹枝爬上更高一層,我可以看到遠方的建築物與街道以及來往的人們,幾隻小鳥有時會在我的四周跳著叫著,彷彿我是大樹的一部分。我看了看天空,太陽好大,風卻很涼快,天空稀疏的散佈著細細碎碎的白雲,就這樣子望著望著,一顆心好像可以想到很多事,又好像都在發呆;那裡哪一棵樹好爬,哪一棵樹適合睡覺,我都一清二楚,有些樹也被孩子們磨得發亮。當時我還養了兩隻天竺鼠,我常常會把天竺鼠藏在外套裡,讓牠們用爪子抓緊我的衣服,帶著牠們沿著長長的堤防騎車遊玩或著爬樹吹風,也許我也是從那時開始,喜歡看雲吧!

  夏天時,兩隻天竺鼠生了一個小寶寶,母親將牠取名為小夏。由於天氣熱,天竺鼠的氣味不好聞,於是父親幫我在對門的小木屋前面再加蓋了一個小小木屋,從此我的天竺鼠就搬家了,離開我的視線。直到有一天晚上,母親在吃完晚餐時和我商量要將那三隻天竺鼠賣回給原本寵物店的老闆,換來的錢幫我和姊姊買冰棒吃,我勉強答應了。我哭得很傷心的吃著冰棒從寵物店走回家裡,當我將手中的冰棒全吃光時,我坐在門口的小台階上嚎啕大哭,有種被騙的感覺,那天晚上無論媽媽怎麼相勸我都不肯離開那個小台階。

 

  每當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是會幻想著有一天我們家也能跟隔壁鄰居一樣,蓋起高房子,父母親都很努力在賺錢,而我的夢想也一天天變大。有一年過年,父親將家裡窗戶的護欄及二樓陽台的欄杆全漆成大紅色,我覺得很喜氣,好像我的夢想就快實現了。

  那時候我們所居住的地方,整條街都還是兩層樓的矮房子,每戶人家總希望有一天能把房子翻高,只要有一戶人家在翻樓,左右鄰居便會互相幫忙。正當街上的房子一間一間的翻高,其他零星的平房,反而顯得突兀。住在高樓的孩子開始覺得自己富有,住在矮房子的孩子,開始關緊門窗,而我們正在長大,我們的世界再也不一樣。

  貧窮在較大一點的孩子眼中,是可怕的,這跟丟臉、愚蠢、暴力,時常連想在一塊,他們直覺貧窮是要遠離。

 

  「媽!妳看,中正橋又有人跳河了。」我說,嘴裡還嚼著飯菜。

  「喔!真的嗎?」姊姊好奇地走近電視機前面。

  「喂!你們看到葉媽媽她們家女兒的喜餅了沒?我請人家也幫我們介紹介紹。」父親說著。父親說話時,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時常要為他捏一把冷汗,因為姊姊並不喜歡被追問這些事情。

  「吃飯,別說話。」媽媽反應十分冷淡。有許多的夜晚,我都會想起小時候那個牽著手散步,唱著美妙歌聲的母親哪兒去了?難道長大就只是工作,肩上因挺著沉重的擔子,而使人們不再歌唱了嗎?

  「我吃飽了!」姊姊把碗筷拿進廚房的流理台放著,她只要一聽見談論某某人結婚的事情就會迴避,我相信阿哲一直住在她的心裡。

  「喵!喵!」家裡的白貓在餐桌下繞來繞去。   

  我夾起一些青菜,放進外祖父的碗裡說:「多吃點!多吃點!」

  「夠了!」他咯咯笑著,還噴出幾滴口水。

  外祖父前兩天,自己去請人來家裡把他房間浴室漏水的問題解決了,也許自知理虧,又有點難為情,餐桌上沒人再提起這件事,樓下住戶的抗議聲也不再出現,我們一家人就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各忙各的。

 

親愛的婆婆您好:

 

  自從上次在圖書館所借的書裡發現了一張別人遺失的小卡片,我開始經常去圖書館借書。

 

  今天早上第三節下課時,我在圖書館門口聽到有個同學叫了一聲「阿毅!」就沒看到人,不曉得是不是他?

 

  我在圖書館的另一本書中又發現了一張卡片,看起來是個女孩子的字跡,上面寫著: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裡心碎!

 

  我把書闔了起來,放回書架上,卡片上沒有名字,因此我假裝沒看見。不知道這是否是同學間新玩的遊戲?但是,我心裡面還是想要找到手中卡片的主人。希望您天天愉快,晚安!

                    艾蜜莉

                 1993年5月27日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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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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