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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09 10:52:57瀏覽661|回應0|推薦1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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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前幾天,我又再次想起了住在樓下的肥胖女人,看著剛剛爲自己母親所買的紅色康乃馨,椅子還沒坐熱,就決定再走一趟花店。花店離我們家有點距離,要先經過市場然後走上兩三條街的路程,因為一個小小念頭的轉變,為她和母親買朵康乃馨頓時成為我今天的大事。想到這裡,內心就感到雀躍不已,也許是充滿著喜悅,所以我重新調整了自己的腳步跟呼吸,一連走上幾條街的路程,也不感覺到遠了。 就在回家的途中,我還特地繞去住家附近的文具店,選了一張小寶寶穿著一件粉紅色兔兔裝的卡片,毛絨絨的長耳朵,讓我覺得很可愛。我在小卡片上寫了幾行字: 親愛的婆婆您好: 祝您母親節快樂 艾蜜莉 就這樣拖著疲累的雙腳回到家,可是心頭卻突然湧出一股無以名狀的溫熱感。我等不及要將康乃馨和小卡片放進她們家的信箱,於是搭乘電梯到達一樓,環顧了一下,四周無人,便把那朵花和卡片放進信箱裡,也許今天下午,她散步回來,就能看見這份驚喜。我又坐回書桌前,腦子裡開始出現許多異想天開的想法,雙眼還不時望著窗外的太陽,我想起了歌徳在少年維特的煩惱裡所寫的美麗句子「我時刻地跑到窗前看看太陽還有多高」,那種殷切企盼的心情就和我現在一樣。就這樣無所事事地閒晃了一下午,直到父親喊我幫他買瓶醬油時,才再出門,我不經意瞥了她們家的信箱一眼,那朵花不見了。
五月裡溫熱的風陣陣吹來,街道兩旁的行道樹,有著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跳來跳去,天空中飄著雲絮。當我買了醬油回來,再次經過一樓門口花圃時,又看見她一個人獨自坐在花圃旁的白色瓷磚上,菜籃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我望著她的雙眼,屏住氣息,像藏住個巨大秘密般;她也直盯著我瞧。這些日子我寄了信給她,她看了嗎?她喜歡我放的那些壓花嗎?還是她以為被人跟蹤了?我抓緊醬油瓶,從她面前若無其事的走過,然後笑了。 「阿香!妳在偷笑什麼?」 「啊!沒有呀!」我把醬油擺在餐桌上。 姊姊在社區中心的慈濟團體裡面幫忙,每個星期二、四下班後,都會做資源回收,整理報紙之類的事。 「姊!樓下那個胖女人,妳最近有看到她嗎?」 「哪個女人?」 我試著向她打聽,樓下那位肥胖女人是否曾和她們中心連絡,得來的卻是一個白眼。姊姊認為我太無聊了,每天有這麼多的事要忙,怎麼會注意有誰和中心連絡。她隨手拿了兩本手抄經典給我,「妳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妳如果太閒,就抄抄經,練練字吧!別老是愛管別人。」 姊姊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她吃素,也遵照著上師的指示,每天會念經做功課,生活上也遵循著佛教徒的一些基本戒律,只不過偶爾也會不小心犯戒。 「地藏王消災延壽經。」 我拿著那兩本佛教經典時,腦子裡生起的並不是自己乖乖抄經練字這個念頭,那位肥胖女人已經成為我的朋友,我打算明天把其中一本手抄經典放進她家信箱裡,我抄一本,她抄一本,這樣剛好。我心裡做這樣的盤算,也許我再也想不出要如何關心她吧!有的時候找點怪異的事情做,會對這個年紀的我充滿著新鮮與刺激。
父親的朋友吳叔叔在吃完晚餐時,來到了家裡陪父親以及外祖父聊天,那時已經晚上八點半了,平常吳叔叔都是下午來,很少晚上來家裡。 他們大都談論著一些家鄉的事,或者何時回大陸看看,誰誰誰又回去了;有時候也會聊聊哪一個朋友走了。 父親說,我的朋友都變少了,能聊天的沒幾個。 外祖父很喜歡有人來,他喜歡熱鬧也喜歡加入談話之中。 吳叔叔和父親是一起從大陸來台灣。民國三十七年,國共戰爭打到徐州,因為國軍聯勤單位的招標工程才來台灣,他們是來台灣幫政府蓋房子。父親的奶奶臨走前還跟他說:快跟去!去台灣玩玩再回來。他和吳叔叔以及另一個名叫小廣東的孩子一起跟著爺爺上船,三個孩子偷偷摸摸鑽進人群,在上船時壓低身子躲避憲兵查緝溜上軍艦。軍艦上載滿了鋼筋、水泥、木板,活動鐵皮房子和一些建築材料,中途查票時,爺爺就叫他們三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躲在棉被裡,他們是在基隆碼頭上岸,從此開始了父親的學徒生涯。 吳叔叔也有兩個孩子,和我們家一樣,一個是女生大我兩歲;一個是男生小我一歲。我們曾一起遊玩過,我記得那個男孩的臉頰和脖子的地方,有一塊很明顯紅紅的印子,是被熱開水燙到。男孩的外婆在煮開水,一壺剛煮好的熱開水怕小孩子碰,就擺在高高的櫃子上面;小男孩因為頑皮,硬是要摸,於是趁外婆不注意時,搬了張小板凳,站了上去,一隻手一直伸長,去搆那壺熱水,那壺熱開水就這樣被拉了下來。滾燙的熱水澆在男孩身上,男孩驚聲尖叫,外婆才趕緊過來,幫他全身衣服撕開沖涼。還好他當時有閃躲,水溫也不高,因此燙傷範圍不大,只是留下了難看的紅紅印子。 男孩小時候經常因為這難看的印子被其他小孩嘲笑,玩任何遊戲時都被推派當鬼。如果是玩警察抓小偷,那他一定是當小偷,甚至不用玩任何遊戲,小孩也是看到他來,就尖叫地趕快跑開,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他平常的行為也變得有點暴力。 我記得有一次他來我們家玩,那時我們家是住在永和中正橋旁的河堤邊,一棟兩層樓的矮房子,當時只有母親和我在家,母親正在睡午覺,我聽到門口響起了麵包車所播放的音樂,於是跟母親說:媽!麵包車來了,我要吃麵包!母親說:好!自己去皮包裡拿十元,買兩個麵包。我買了一個巧克力的;吳叔叔的兒子選了一個草莓的。我們兩個小孩坐在門口邊玩邊吃麵包,我先把還沒開封的麵包放在旁邊的水泥地上,拔了一些小草,假裝在準備一桌豐盛的大餐。等我準備好大餐要吃麵包時,吳叔叔的兒子早已吃光他自己的草莓麵包,他看到我的麵包還沒吃,就一把搶走,接著再一大口咬了下去,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麵包被他一口一口吃掉,而事後我並沒有告訴母親,但是從那時起,就不喜歡跟他一起玩。 「你大女兒上班還沒回來呀!」吳叔叔說:「阿香呢!」 「在房間做功課。」 「我兒子小阿香一歳,小時侯他們還一起玩,現在也有兩三年沒見過面了。」 「是啊!下次帶他一起來吧!」 吳叔叔和父親以及外祖父聊到晚上十點多才離開,吳叔叔說他的女兒在大學念護理系,將來要當護士。他問我對什麼有興趣?我只能笑著對他聳聳肩,裝著一臉無知的模樣。我從來都不知道長大要做什麼?到底什麼樣的工作才適合我?
隔天放學,天色已暗,街道上冷冷清清地只剩下路燈,一盞一盞,像是站著崗哨的阿兵哥;我對這一盞盞的路燈感到厭煩。回頭左右張望一下,身旁沒有半個人影,就把樓下婆婆家的信箱打開,我想把姊姊給我的佛教經典放進去。姊姊給的經典有點大,我必須把它卷成筒狀才能放得進去,然後趕緊關上信箱。大樓的信件都是由管理員統一收發,住戶信箱是沒有上鎖,才能讓我輕易的開關。如果這時有人經過,看見我的行為,被傳了出去,總是不太好,所以我必須格外小心,尤其是傳到母親的耳朵裡,鐵定被斥罵一頓。 母親是個神經質又好面子的人,她總是和我說,我們家關著門吃飯!所以鮮少跟鄰居交談,整天就是不斷地工作。我猜想她已經對人情冷暖失去了感覺,更別提對周遭的事物產生熱情,不知從何時起,她好像也無心在我的身上;反倒是父親,他總喜歡和左鄰右舍閒聊,注意著每戶人家發生了什麼大小事情,有時也會醃漬一些梅子,分送給附近鄰居。 「爸!你又要醃梅子啦!」我一進門就看到兩袋青梅擺在客廳裡,看看牆上的鐘,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半了。 「是啊!明天早上再弄。」父親待在廚房裡回答。 「那……去年的梅子可以吃了嗎?」 我對父親所醃漬的梅子總是充滿著期待,那是一種加了紫蘇葉調味醃漬而成的梅子,只要他拎著一大袋青梅回來,我就知道他又要開始製作紫蘇梅。我們家的廚房擺滿了許多醃漬梅子的大玻璃缸,有些已擺放了兩年,有些才一年多,樓下對面的葉媽媽經常請父親幫忙製作。 父親會將剛買來的青梅洗淨陰乾,再灑入一點鹽,把紫蘇葉放入一個大玻璃缸內,以一層梅子一層糖的方式放入。我總喜歡在一旁觀看,當個小助手。 「來吧!我們將去年醃漬的紫蘇梅打開吧!」父親說著,同時還準備了幾個空的小玻璃罐,我順手把玻璃罐拿去沖水清洗一遍,熟練的把它們擦乾。父親抱起一大缸去年所醃漬的紫蘇梅,然後放上餐桌,同時拿來一支大湯瓢;當他把玻璃缸的紅色蓋子扭開時,一股發酵的酒味衝出,伴隨著酸酸甜甜的梅子香,我的唾液不斷地分泌。父親就像往常一樣,先舀了一瓢,讓我用手指捏一顆嚐嚐。 「怎樣!今年味道如何?」 「很甜,很好吃,我還要。」我邊說邊拿了個湯碗,開心的吃著。 看著父親將一個個空罐子裝滿,同時囑咐我,待會兒要把這些梅子送去哪些鄰居家。等我將紫蘇梅一罐罐送完回來時,赫然發現餐桌上又多出了一罐,往廚房裡望了一眼,父親正彎著腰,清洗浸泡那兩袋原先擺在客廳的青梅。 「阿香!妳回來啦!」 「嗯!」
明天是星期天,我心裡想著。扭開了房門,坐在書桌前,寫了封信給樓下的婆婆,每當我心情輕鬆愉悅時,就會想起她,想她現在做什麼?她已經發現了我在信箱裡放的東西嗎?還在思念小兒子的憂傷中嗎?我將信完成時,倒向那張舒服又柔軟的床。
親愛的婆婆您好:
期中考剛結束,這次考試每一科都有及格,只是對於理化,我從國中時就自作聰明的放棄了化學,因為我覺得物理和數學很相近,我能全力應付,化學就隨緣了,我想沒有人能夠十全十美,結果現在高中底子差,沒救了!不曉得這樣做是笨還是聰明?
昨天在學校的圖書館借了兩本書,其中一本書裡夾著一張護背好的小卡,像是自己刻印的原子小金剛圖案,看起來十分精緻,背面還寫了五年六班32號吳冠毅。我猜想這應該是學校某個同學在國小時親手製作的卡片,不小心遺留在書裡,我很想還給他。
現在,我開始計畫要如何去尋找這個人,也許我應該積極出現在圖書館裡。
準備當偵探的艾蜜莉 1993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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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