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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07 11:12:52瀏覽688|回應0|推薦2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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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在樓下婆婆家的信箱裡放了一封信之後,我幾乎把她的事全拋在腦後,開始忙著課業,準備即將到來的期中考,直到外祖父房間的浴室漏水,才使我有機會接近那女人並參觀她的住處。 父親一直想省一筆修理浴室的費用,因此理直氣壯的找對方大兒子理論,堅持我們家浴室沒有壞,不需要整修,這件事鬧得很大,連大樓管委會都進入調解。 我躡手躡腳的跟在父親身後,和所有相遇的鄰居點頭示意,與父親大剌剌的行逕可說是天壤之別。父親從十五歲就跟著爺爺在工地工作,他說是從學徒拔釘子做起,要把每一個板子上的舊釘子拔出來,木板才能重覆使用。要是妳是男生,我就帶妳去工地拔釘子,他總是這樣和我說。也因為長期在工地裡高分貝的環境下工作,所以耳朵不太好,有點重聽,嗓門也比一般人大聲。 父親在工地裡做工一直到去年六十五歲才退休。這期間經常夢到自己重回年輕的各個時期,遇到不同的工人,在不同的工地,烈日當頭下扛著木材,釘著木板。他總是告訴我:我不只白天工作,晚上也要工作,怎麼退休了,還夢到自己在工作,好累啊! 父親說:「我們家浴室沒壞,阿香!走,我們去看看。」 我向肥胖女人的大兒子點個頭,就跟在父親身後走進屋內。 肥胖女人坐在一張藤椅上,不發一語,兩個眼睛直盯著我和父親;當我從她面前走過時,她的頭微微向前低了一點,我能感覺到她匆匆地搜尋著我的眼神。這些日子以來,她明顯消瘦了些,臉也十分蒼白。屋內擺設很簡單,全是擺著木製家具,有些家具上還有雕工精細的刻花。她們家打掃得很乾淨,跟以往對她的印像相差很多。原本我以為她所居住的環境應該是有點髒亂不堪,甚至是堆放著許多廢物的居所。可是她家的客廳,卻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不知從哪流瀉出來;而那種木製家具所散發出古色古香的空氣,倒是挺有趣的。家裡沒有電視機,除了客廳裡放著的一套桌椅外,旁邊就是她正坐著的藤椅。正對沙發的牆壁上掛了一張大張的照片,是一位穿著日式服飾及手拿武士刀的男人相片;相片的隔壁還有一幅橫幅,很有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蘇軾的作品。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湮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書寫的人選擇了行草字體,旁邊還蓋了個印,我看見一個大大的鍾字。 靠落地窗的地方,應該是她平日看書的位子,有一張檀木矮桌,桌上立著一盞檯燈。延著白色牆壁排滿了一疊疊舊書,快成座小山了。 「有股怪味道!」父親用手放在鼻子邊搧了搧。 霉味! 經過檀木矮桌時,空氣中飄著一點淡淡的檀木味,還混著一股舊書報所散發出的霉味。也許先前在她小兒子身上,就是這檀木味加霉味,以及肥胖人身上的汗酸味,還有某種疾病的腐敗氣味,才如此嗆人吧! 我的雙眼,很好奇地搜尋著地上所擺放的書,不曉得她喜歡哪類型的書?但是書實在太多,又有些距離,一時間倒也看不出個名目來,她好像時常在閱讀,我心裡生起這種想法。我平常也喜歡看書,書包裡總擺著一本近日翻閱的書籍,每當我看書的時候,都喜歡拿支筆把自己心儀的文字畫線下來,總覺得一本好書看完時,應該要讓讀者心中會有啊!一聲的驚嘆號,或洋溢著甜蜜,有時甚至覺得作者就是自己的老友一般,那麼我應該有好幾個老朋友,只不過全是住在書裡。 她的大兒子說:「怎麼樣,你看分明就是從你們樓上滲下的水。」 父親望著浴室天花板,悶不吭聲,旁邊還站著水電工吳叔叔。吳叔叔是父親的朋友,有四十多年的交情,經常來家裡陪父親喝茶聊天,當初就是他幫我們家檢查浴室,堅稱沒壞,才把事情鬧那麼大。 「好吧!如果是我們家的問題,我一定處理。」 「是啊!母親一個人居住,行動又不方便」,肥胖女人的大兒子說著。他是個很和善的人,體型也很像他們家人,身材有點魁梧,但並不肥胖,說話口吻很禮讓,也許是怕自己母親的平靜生活受到打擾吧!這應該是他比較在乎的事。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住在我們家樓下對門的鄰居葉媽媽帶著出嫁女兒的喜餅來到家裡,我立刻走進廚房切水果。廚房的碗盤櫃上正擺著一籃父親早上去市場買回來的蘋果,我順手拿了三顆蘋果削起皮來,這個時候母親和姊姊都在上班,我是家中唯一的女生,很自然的學起母親準備水果招待客人。 「恭喜!恭喜!」父親笑著前來迎接。 「啊!謝謝!謝謝!」葉媽媽笑咪咪地走了進來,臉上不時泛著隱藏不住的喜悅。 「終於想結婚啦!」父親問。 「是啊!我催她們催了九年,我女兒可答應了。」葉媽媽回答。 「不要挑了!不要挑了!」外祖父笑著說。 葉媽媽看著我從廚房走出來,便對著我說:「妳好啊!阿香!」 「葉媽媽好!」我說。我把水果放在客廳的長桌子上,打了聲招呼就回房間做功課。 「喵!喵!」家裡的白貓,叫做圈圈;也跟著我走進房間。 葉媽媽的女兒是和她的表哥結婚,表哥母親是養女,所以兩個人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從葉媽媽女兒二十六歲時,親戚們就計畫幫忙安排相親,積極撮合兩人,聽說只要是每年的家族聚餐,大家相聚在一塊的時候,親戚們就會使出各種本領把兩個人湊在一起。我倒覺得這是一件滿有意思的事,兩個小時候玩在一起的孩子,因為求學階段不同而分開一段時間,長大後又被長輩們撮合在一起。聽說葉媽媽的女兒第一次跟著家人去和自己表哥相親時,嚇壞了,一直和對方也就是自己的長輩說,我們是親戚呢!我們是親戚呢!可是在場所有的人好像怎麼樣也聽不懂她所要表達的意思。 葉媽媽說:「我姊夫每次都跟我女兒講,只要妳一點頭答應,我們就開始準備結婚的事。他們兩個孩子啊!都太安靜太不積極了。」葉媽媽隨即用叉子拿了一塊蘋果放進嘴裡。 「是啊!這樣多好啊!早點結婚,也讓妳安心嘛!」父親說。 「要旁人敲邊鼓,幫忙!幫忙!」外祖父連忙搭腔。 「今年女兒答應啦!都三十五歲了,嫁了我才能安心呀!」葉媽媽將聲音壓低,接著往客廳走道通往裡面房問的方向瞄了一眼,問父親:「你們家老大好像也年紀不小了吧?」 「還好啦!不過有好對象就幫忙留意一下吧!」 「不挑!不挑!我們什麼都不挑」,外祖父急急忙忙搖著手。 「那有什麼問題。」葉媽媽說完就把喜餅交到父親手中,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父親送她出門,還不斷地笑著跟她道再見。我在房間裡面看書,因為沒有關上房門,他們剛才在客廳裡所講的話全聽得一清二楚,如果這時姊姊在家,她一定會不高興,姊姊最討厭別人提起結婚的事,好像女孩子長大就是要嫁人。 姊姊之前談過幾次戀愛,曾有過一個很要好的交往對象,是她的初戀,那時姊姊才十八歲,我只有十歲,是姊姊純純的愛。我曾經在住家的巷口見過那男孩一次。那一天,我陪外祖父出門買麵包,在回家的途中,遇見了騎著機車的男孩和姊姊在巷口聊天。外祖父牽著我的手就往姊姊面前走去,說了一句:吃麵包!他把麵包袋往姊姊面前晃了一下,笑笑的看了男孩一眼;我也盯著男孩瞧。我覺得他長得滿好看的!穿著格子襯衫,好像電視影集中的外國男孩,我猜想他們家應該養了一隻牧羊犬。聽姊姊說對方環境很好,和我們家相差太多,那時我們還沒搬來這裡的大樓。姊姊從不敢讓男生知道我們家住的正確位置,只是讓男孩送她到巷口,從和他相遇的第一天起,姊姊心裡就覺得有點配不上人家。在我記憶中的姊姊那個時候最美,她時常是帶著男孩送她的禮物回來,笑盈盈地說:阿哲打工買給我的。阿哲在新竹念書,只有星期六、日才會來找姊姊,只要他一回來,就會去姊姊學校接她下課或者帶她去逛街買心愛的禮物。他們倆是無話不談,有時姊姊生氣就在電話那頭把他臭罵一頓,還很得意的告訴我如何欺負他,甚至不高興時就不理他,想盡辦法把他弄到眼角噬著淚水,我想全世界只有阿哲受得了姊姊的脾氣吧!有一天阿哲和往常一樣開車去姊姊學校等她下課,接她回家,可是姊姊卻沒有上他的車,跟著另一票同學走了。姊姊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想再玩,她把阿哲一個人獨自留在寒冷的風裡。 我們搬家了,阿哲也去當兵,姊姊雖然還年輕無法確定自己能否就決定將一生交給那男孩,但我猜想真正的原因是她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這件事在她心中始終隱隱浮現,因此這段感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她一直躲避的其實是自己的自卑,以及怕對方有一天會知道自己是如何和他不相當。我曾經接過幾次阿哲打來的電話,也永遠記得對方哽咽的聲音,有一年他們不知怎麼又連絡上了,而姊姊帶回來的只是一包遺留在男孩家裡的東西,曾經的作業、玩偶,當天她就把那包東西給丟了,也把所有她們倆在一起歡笑遊玩的合照給撕碎了,我想她們是真的結束了。 只不過有時會看到姊姊獨自一人,凝望著日記本中男孩家的電話號碼落淚,記憶只會淡忘卻無法抹去,我知道姊姊還遺留著男孩家裡的電話;照片能夠撕碎,可是男孩的臉是刻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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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