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3/02/20 23:33:43瀏覽1819|回應4|推薦16 | |
春節假期終於又回到淨律寺常住打佛七了。大年初一清晨搭上便車,跟著向老和尚拜年的人潮上山,心裡懷著莫名的興奮。這次說起來真是非常巧合,這幾年繞了許多冤枉路後,去年下半年開始重新回到學佛的路上。當時參加了一些課程,有一位老師邀我春節假期去一座精舍打佛七。我告訴他以前的農曆新年我會去淨律寺打佛七,意思是今年我想回淨律寺。可是他好像沒聽出我的意思,力邀我跟他一起去他師父的精舍,還說要開車載我,於是我只好答應他了。不料,過年前一週腳受了點傷,一時不能走路;接著我哥在除夕前一天才回臺中,臨時找我幫他重灌電腦。那位老師剛好也是除夕前一天要出發,我只好推辭了。老師囑我可以初三或初四再找人搭便車去,說我當初既然發了願要打佛七,就不要因為一點小傷和瑣事完全放棄。老師說得有道理,確實不能因為一點意外就完全放棄計畫。不過轉念一想,我當初明明一開始想的就是去淨律寺打佛七,為什麼要改呢?剛好淨律寺佛七的時間比那座精舍稍晚,初一上山就來得及了,評估腳傷,大約晚兩天也接近痊癒。於是我決定要去淨律寺了。 上一次在這裡打佛七是民國93年農曆新年,五專三年級的寒假,已經是整整九年前的事了。九年以來除了偶爾搭遊覽車隨著人潮參加放蒙山、三時繫念法會,或隨著團體旅遊拜訪以外,沒有再參加其他活動,也沒有再到常住裡過夜了。放眼盡情的看著上山的人潮和常住久違的一景一物,想起從民國90年開始在這裡參加過的三次佛七,一切都好像才剛發生過的一樣,反倒是這中間空過的九年顯得如此遙遠。 上午被安排在文物館念佛,居然連續念了四節,我仗著最近有在練打坐的自信,跟著坐到第四節才被我爸叫起來。沒想到腳放開後膝蓋後側的肌肉居然痛到有一分鐘左右都不能動,真不曉得剛剛是怎麼坐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午齋完遊客紛紛下山,幫忙洗了些碗就沒有事了。整個下午冷冷清清,獨自一個人在結緣書室看書。當初在常住留下的印象,也才在這時一點一點重新組織了起來。佛七都是固定初二上午報到,下午講解行儀進止等相關規定,晚上才啟香的。九年前我也是初一就跟著拜年的人潮上山,當天下午也是沒什麼事。但有一些情景印象極深,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當時初一下午人潮散去,我們開始洗碗。負責洗碗的居士很特別,做事很精細。那時候我們用的是磁碗,他把碗洗好疊好後,居然一個一個的把每個碗的花紋都轉到同一個方向。真令人震驚。當時那位居士稍晚帶我到寮房和衛浴間。那裡很暗,他開了燈,當日光燈管閃著閃著亮起來時,他突然指著燈光叫我看,好美。真的很特別,那時候我了解到心裡平靜、心思細膩的人,即使看著一盞日光燈被點亮,也會受到感動。可惜,如今已改用不鏽鋼碗,再也不需要排花紋了。我獨自到衛浴間時,也開了燈,但怎麼也找不回當初他說的那種美了。 廚房負責洗碗的法師,是一位年輕的師父。這位師父年紀跟我差不多,雖然不認識,可是我突然想起他是誰了。九年前的新春佛七時,他已經在這裡出家了,大家都叫他小師父。當時他出家並不算久,從其他人聊天的內容可以聽出來。當時初一那天我們在寮房搬棉被,我只覺得小師父似乎脾氣不太好。沒想到九年過去,他還在這裡,已經成為相貌堂堂的青年僧了!法師看起來跟我一位小學同學有點神似,就是很有正義感,舉止像個大俠。那天晚上聽他唱叩鐘偈,聲如洪鐘,在大殿裡也聽得很清楚。真令人讚嘆,九年的叢林生涯,陶鑄這樣威儀具足、有擔當有使命的青年僧才,和時下年輕人對照,也和自己對照,不禁讓人深思環境薰習對一個人潛移默化的深刻影響;而願意選擇這樣清苦的環境鍛鍊自己,九年不改其志,更非泛泛之輩所能為。想到這裡,也為自己長期任性卻軟弱、逃避現實迷茫度日感到深深慚愧。跟心地光潔的人接觸,也讓自己的良知轉為清醒。 初二開始報到,人漸漸多了起來。以前的佛七是初二晚上就啟香,初九下午大迴向,晚上接著三時繫念法會。這次三時繫念移到週六去了,所以初三凌晨啟香,一直進行到初九晚上大迴向。傳統佛七的規矩是一天七支香,每支90分鐘;前兩次來參加時改成一天九支香,每支70分鐘,總和的時間一樣。這次則又恢復七支香。比較特別的是,原本的規定都是每天自行用功要拜佛300拜,念佛5000聲;現在卻改成每天200拜了。時代確實轉變了,想當初第一次參加佛七時,被300拜的規定嚇到,沒想到這條規定已經降低了。當然,拜佛不是要執著數字,如今可以在不用擔心達不到規定的情況下用比較緩和的方式拜佛了,這也可以說是一種良性發展。 老和尚確實是老了,也變溫和了。從前他比較會要求細部的規矩,執事人員相對也十分嚴格,比如坐板凳只能坐三分之一、中褂後襬要放出來、拿碗要龍含珠,進出門分別在東邊或西邊時,要注意應該以左腳或右腳跨過門檻等。又如查核寮房內務、寮房內禁語等規定,當時都有法師親自檢查。這些現在都沒有了,人應該為自己負責,規矩知道了就自己遵守,不需要再被別人盯了。 我居然意外的領了一份小差,就是每天四次上大殿的時間,在寮房廣場敲引罄集眾和帶領東班上大殿。這是由於執事的林居士不曉得怎麼想起我似乎曾經參加過佛七,又加上我最早到,就叫我排東班第一個位置打引罄。在我身後敲木魚的是一位年輕小伙子,看起來大概是高中或大學生吧,讓我想起當年的自己。不曉得多年後他出了社會,還會主動回來打佛七嗎。因緣真是不可思議。 盼著盼著,初三凌晨終於啟香了。但我的恐懼感也一分一分的增加起來。主要是我發現自己前陣子練的盤腿根本不夠用,很快就超過負荷了。第一支香我的大腿就酸到必須換腿,後面還有48支香呢!真令人驚恐。我實在離開太久了,久到已經忘記當初面對這種酸痛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一支香90分鐘,前25分鐘拜佛,接著15分鐘繞佛,後面50分鐘坐念佛號,分兩節,一節20分鐘,中間止靜10分鐘。所以說,一支香坐念的時間有50分鐘,一天七支香,也就是一天盤腿坐著的時間長達350分鐘!天啊!前三次佛七,這種腿酸痛的現象一直是最令我恐懼的,拜佛300拜的規定我反倒不太擔心。因為拜佛時肌肉酸痛都是可以透過身體的運動轉移掉,只有這種坐念,不能亂動,要一直捱著50分鐘。 第二天,也就是初四,疼痛感果真比第一天增加了。根據經驗,這種疼痛感在七天之中只會一天比一天增強。每天之中凌晨的早課念一支香,上午、下午和晚上各連著兩支香,凡是連著兩支香的,到了第二支香疼痛感又會比第一支強。現在什麼也記不得了,只記得痛這件事。老和尚曾經開示說「腿是腿你是你」,說得真好。但腿的痛還是跑到我身上了,叫我怎麼不理它。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學習與疼痛相處,把心一橫,不如就讓它痛到底吧!於是我開始大聲念佛,以老和尚念佛的那種音節來念,喉嚨比較不會痛,又可以念很大聲。這樣念得身體跟著搖動,臉皮發麻,胸口也發麻,突然覺得膝蓋附近那些酸痛,好像被吸收進去一樣,突然沒有感覺了。真是太神奇了,我一下變得精神百倍,用一種連自己都沒有聽過的音調繼續大聲念佛。 這時候我突然領悟到一件事。修行,或者更廣泛的說——成長——的過程,有些時候是相當壯烈的一件事。就好像用大理石雕刻作品,石材是自己,雕刻匠也是自己。石材極為堅硬,費盡力氣才能刻出一點痕跡;雕刻匠卻缺乏經驗,處在無知茫然的摸索之中。於是他必須不斷嘗試、不斷修正,耗盡全身的力氣。然而,只要每劃下一刀,他又必須忍受劇烈的疼痛。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刻著、忍著、想著,直到有一天,他終於使自己成為一件成熟的作品。 接下來變得較為平靜了,我開始冷靜下來觀察酸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酸痛是很奇怪的,你剛以為它被吸收進去,過一陣子它又跑出來,而且比前一次更強烈。它會慢慢的煎熬你,軟化你的意志,直到你害怕得全身發抖。可是有趣的是,它只是一種感覺,因為當你把腿稍微換個角度,它一下就不見了,過一陣子才又在不同的部位出現。至於剛剛酸痛的部位,現在反而十分輕鬆。當我逐漸了解酸痛這種虛幻的特質,我也愈懂得怎麼應付它。到了第三天,我已經不像第二天那樣用熱烈的激情迎戰酸痛,而是運用觀察、思維,藉著巧力排遣它。當然這種排遣還是相當有限的,每天350分鐘的打坐確實太長太長了。只是我已經逐漸能消除內心因為無知而將恐懼感盲目擴大的現象。現在,痛是一回事,恐懼是另一回事,兩者不相關了。 前三天在內心高度警戒中順利度過了。我已經慢慢適應這種生活作息,可以把每天的每件事做得又快又好。然而第四天,也就是初六,卻開始想家了。那天凌晨,我夢見我跟我爸和我媽在一棵樹下玩,陽光撒落滿地,一切美極了。醒來以後我變得有點精神不濟,一直想著那個夢。當然這從修行的角度來說是有問題的。念佛念了三天,沒有夢見佛就算了,卻夢見親愛的家人,這表示修行根本不相應,在臨終時也將成為往生的障礙。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想就是想。不是因為生活清苦所以想家,生活我都能適應了,一切表現尚佳,而且表現愈好愈想家。從這種現象看起來,應該說念佛念了三天,這時候心已經變得很真,內心最單純的渴望才會浮現上來。這個對於家的單純渴望,或許就是我的根本問題。我每次在道場裡住了較長的一段時間後就會開始想家。想家超過想佛,所以夢不見佛,卻見家人。 在修行上來說,如果臨終是這種狀況是很危險的。一念情執就是萬劫牽纏,想念阿彌陀佛才能往生極樂世界。不過現在既然不是什麼臨終時刻,那我應該好好研究這個問題,以便將來有個準備。這幾年下來,我已經了解萬法的生起都有背後的因緣,一個想法的產生也是如此。一個人會想家,必定根據了某種道理;修行人能夠把想家的念頭轉成想佛,必定也有它牢不可破的道理。只是我現在的狀況處於前者。想家,在我個人來說是因為覺得跟家人在一起洋溢著幸福;想佛,推敲起來,很顯然是因為發現跟家人相處的幸福具有幻滅的性質。古來許多祖師大德都是在家破人亡的情況下發心修行的。我之所以想家超過想佛,說明了我對家庭生活的幻滅特質關照不夠深入。從教理上來說,應該修無常觀加以轉變。 這是很有意義的一項觀察。雖然我一時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但至少看到了問題的存在。如果不是這次來打佛七,我將永遠忽略這個思想上的根本大病。執著如果不及早調適,只會愈拖變得愈堅固。另外,也在這時我開始想通聲聞和菩薩的差異。聲聞是很理性而且明智的,既然發現家庭的幻滅本質,那就應該當機立斷,放下對家的執著,其他就無暇考慮了;菩薩不同,他也看到了家庭生活終歸幻滅,可是他的作法比較不那麼強烈,他還是待在家裡,為了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希望家裡的人也要跟著一起捨離這種執著,他才能放心。需要聲明的是,不論是聲聞或者菩薩,他們的抉擇都是很壯烈的,不是像我們一般膚淺的隨便想想而已。聲聞的抉擇是完全針對自己的雕琢,專心一意使自己成為一件成熟的作品;菩薩的抉擇則是耽誤自己的進度,讓別人先完成他們的作品。學佛應該了解自己的特質到底是傾向聲聞或者菩薩,才會明瞭在僧在俗確實是各有因緣,不可強求。 第五天精神稍好,因為已經過了一半多的時間,心裡開始倒數計時。第六天則似乎是天氣突然變冷,一下精神也變得很差。從這裡發現,精神差的時候不但思考力下降,對疼痛的忍受能力會大幅減退,意志力也變得特別軟弱。第六天是苦苦撐過去的。從這裡可以看出,修行應該趁年輕體力好的時候儘快著手,等到老了、病了,意志力喪失殆盡,就無法修行了。 初九,也就是第七天,太開心了!最後一天!!這漫長難受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我不禁在心裡吶喊。心裡一興奮,佛號就不管了,念得不像前六天那樣嚴謹。也難怪世俗的人難以修行,各種快樂的境界確實會讓人對於修行心不在焉。在這裡我又看到自己的一個思想大病,當然,我也無力處理了。真的要回家了! 晚上的大迴向突然顯得有點感傷,要結束了。從初一上山的九天以來,雖然一直忍著疼痛,懷著隱約的恐懼,但畢竟過得很踏實、很有意義。克服自己身體和心理的極限障礙,使自己變得更加堅強勇敢。然而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中間許多人提前離開了,如今留到最後的,大多都是熟面孔。他們十多年來一直都到這裡打佛七,真令人欽佩。九年前那次佛七,由於晚上大殿要辦法會,我們一早就移師到千佛殿念佛。凌晨開始的兩支香念完後天剛亮,陽光從窗角射進千佛殿的地板,那真是令人驚嘆的時刻!山上的生活清苦卻美麗,就是美在這種清冷之中乍現的曙光中。那天在千佛殿大迴向時,唱誦著迴向文和發願文,音調很特別,發人深省。當時我一直想著不曉得是否有機會再聽一次。如今真的實現了!真是作夢也沒想到。而且一邊唱我才一邊想起,現在領眾的維那法師,不就和九年前那次大迴向是同一位嗎?這個腔只有他熟,所以由他來帶!接著在繞佛時,繞得比平常快許多,就好像進入時光隧道一樣,頭腦再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了。九天來,還有九年來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間浮現上來。總之,先前還覺得自己離開太久,而就在大迴向之際,這中間的記憶全部連結了起來。好!這就對了! 儀軌翻到最後一頁,真的結束了!我們立刻開始收攤,所有蒲團收到旁邊,把套子拆下來洗。又搬了新的蒲團排上去。啊!這是一場夢嗎?這七天用的蒲團已經全部杳然無蹤了!只是短短幾分鐘而已。也罷,因緣生滅無常,已隨緣盡份,未虛度光陰,也就可以安心離開了。有些人住比較遠,他們隔天早上才要離開。我比較幸運,搭上一位林師兄的車。他和我爸很早就認識了,看著我長大。十二年前我第一次打佛七就遇到他,沒想到他現在還在。他同修也在下方女眾精舍打佛七,也剛結束。真是令人讚嘆!這真是個美好的句點。 |
|
( 不分類|不分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