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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0:33:52瀏覽745|回應0|推薦4 | |
翡翠般鮮綠的豌豆和白玉冬筍,作者將它們做成美味侍奉家庭,回顧淵源,竟與外婆有關。在對外婆的思念中,作者明悟了更多生命的含義,一起來品析。 三年前,北京疫情剛解封,早市終於開了。去市場買菜,看到一個牌子,上面寫著「雲南豌豆」。一攤帶殼的,看著還算飽滿;一盆剝好的,圓潤青翠,觀之誘人。 「這豌豆是雲南進的嗎?」 老闆娘用北方口音與另一位顧客算帳,無暇理我。拾起一粒癟小的放嘴裏,挺甜。再試一粒大個頭的,也還算不大澀。於是把一整盆豌豆買下。又走了幾個攤位,巧了,有筍賣。 春筍瘦瘠,冬筍憨胖。 是啊,已經到吃筍的時候了!春意正濃,樓下的玉蘭花也搖曳風姿,就像這斷片後有「玉蘭片」美名的筍,潔白瑩潤。我禁不住拿起一隻冬筍,輕輕一掐,還算水嫩。春筍雲南人少有吃的,倒是冬筍,我們那邊俗稱玉蘭片,煮湯炒菜,提鮮增味。 收獲了翡翠般鮮綠的豌豆和白玉冬筍,我滿心歡喜地決定回家小試身手。當晚就做上了一鍋豌豆燜飯。正宗做法是將宣威火腿切丁放油爆炒後,把豌豆炒香,再放入生米和相較米一點五倍的水燜熟。家裡沒有火腿了,母親寄的臘腸剛到,姑且用之。燜飯講究水米比例,多則爛,少則柴。但最難把握的還是火候,火關早了不熟,關晚了糊鍋。一切就緒,守在鍋邊,關上抽油煙機,我耐心地等待著。外婆說:「做燜飯要有耐心,等在旁邊細聽,聽到『滋滋滋』的聲音,順著把鍋邊就著火轉一圈,就做好了。」 等待著「滋滋」聲,想起了老外婆。 豌豆燜飯是外婆教我的。那年我大四,基本適應了北方以麵食和醬油燉菜為主的口味,但每次回家鄉,還是如餓狼一般,見到什麼都饞。一天去外婆家吃飯,外婆特意做了豌豆燜飯,我添了三碗,嘴邊吃滿了油花。 外婆一樂:「來,教你做,不難,就是要花點工夫。」 立在鍋邊,探頭聽了好幾次,還是沒有動靜。心裡反覆回想外婆那天的語氣,是「滋滋」聲吧?聽到「噗噗」聲,大概還沒好。 鍋轉了三圈,我確保每一個位置「滋滋」響,才關火。開鍋一看,豌豆已經泛黃,心咯噔一下。盛飯時發現,鍋巴已經變黑,嚼之乾柴泛苦。上桌後,我忐忑地等待著丈夫和婆婆端起碗來。還好,他們都很寬容,或是出於禮貌,稱讚味道很香。 我也嚐了一口,根本比不上外婆做的味道。 其實那天聽完外婆的講解,又觀摩了一遍實操,我嘖嘖擺手:「算了算了,太麻煩了,我哪有這麼多時間弄這個。」外婆倒也沒有強求,只是把為我演示做好的一鍋冒著熱氣、噴香的豆飯裝到樂扣盒子裡,讓我帶回家吃。裝飯的時候,外婆悠悠嘆道:「阿媛,你始終是要成家的,現在學點手藝,以後有用。」我滿不在乎地一哂:「還早著呢!」 外婆如今已經不在人世,如果她看到我做的這鍋糊飯,不知會說什麼。是笑我當年不好好學藝,還是會重新為我做一鍋? 咀嚼著碗裡黑乎乎、燜過了火候的鍋巴,我努力回想外婆做的味道。應該是豌豆青翠,米粒滑潤,配上火腿,再綴有一點點微焦的鍋巴,爽脆噴香。我做的豆燜飯,一沒把握火候,二沒放夠香油,而且臘腸代替火腿,終究不是那個味兒。 丈夫大概看出我吃得興味索然,安慰了一句:「你第一次做這麼複雜的飯,不錯啦。」婆婆也隨聲應和。我背過臉去擦了擦鼻子,點頭道:「這道菜是我外婆教我的,沒學到位,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我並沒有告訴丈夫,前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陰雨纏綿的午後,我敲打著外公外婆家的門。腦中一幅畫面,外公外婆在屋子裡午睡。我不管怎麼敲,他們總在睡。在夢裡,裡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一門之隔。我想敲醒他們,不停地敲,敲到手疼,高聲喚著「外公,外婆,是我,開門......」可就是沒有人應門。醒來後心下淒涼,悵然若失,細細琢磨,這不就是外公外婆躺在另一個世界,與我隔絕嗎? 我想起來做豌豆燜飯,在外婆逝世一年之後,毫無預兆、夢到了她的第三天。 我在心裡求問,外婆去到了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外婆去世得很突然。夏日炎炎,兒子剛出生不到一個月,媽在臥室,哄著裹在紗布裡的兒子,忽然爆出哀慟的大哭,轟鳴灌耳。我忙躥進臥室,以為孩子怎麼了,卻看見母親哭得很難看,舉著手機,涕淚橫流。從母親顫抖的手臂中接過兒子,半晌,她擠出一句話:「你外婆沒了。」 是舅舅打來的電話。 據說舅舅早晨回外婆家時,發現外婆蜷縮著躺在廁所門口,身體已經僵硬,臉色烏紫,嘴大張著。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或許是前半夜,或許已經過了一天?是摔了一跤,還是起夜時一口氣沒上來?都是謎。 外公去世後,外婆堅持自己一個人住。兒子住得遠,女兒到另一個城市照顧月子裡的孫女,沒有人想到,一向沒什麼大病的外婆會如此突然地告別。 我只能抱住母親,安慰她,好在外婆信主,她是到天上的家安息了。母親渾厚的肩膀依舊在顫抖,哀嚎變成大提琴般低沉的嗚咽。 我向來以為,我不懼生死。倒不僅是因為人生如寄、終有盡時,更是因為對於永恆的安息有盼望,特別在生活的重擔壓得人喘不過氣時,每每生髮「不如歸去」的喟歎。外婆去世也是如此,我很堅強、平靜地安慰母親,似乎自己已然完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告別。 但是,就在一年後,她毫無徵兆地闖入我的夢,近乎夢靨的窒息,我看到她與我之間緊閉的厚壁障,怎麼敲也喚不醒的門。 我在心裡求問:主啊,這是什麼意思呢?前幾天,偶遇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她驚呼:「天啊,你怎麼忽然老了!」我笑著擠了個鬼臉:「是啊,工作太累。」我知道我平添了幾絲白髮,隔離霜也蓋不住越來越深的眼角紋和法令紋。但沒有想到她那麼直接,甚至有點無禮。 回到家,照鏡子時覺得自己眼泡更大了。半夜驚醒,我又一次夢見了外婆。恍惚在夢裡,對面坐著外婆,是年輕時的外婆,腰桿還筆挺著,聲音還很洪亮,嚷著菜的味道不對。半夢半醒間,我努力回憶著,為什麼會和外婆一起吃飯呢?在哪裡? 睜了眼,等著天亮,心中頗不寧靜。原來,我並不如自己想得那麼勇敢、灑脫。 我真的不怕死亡嗎?為什麼同事的一句話,我念念不忘?或者,走向死亡的過程比死亡更痛苦?衰老,疾病,眼看著鮮豔的花朵枯萎,青春亮麗與己無關。當然還有孤獨,比如外婆。 「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巨大的虛無佔據著我的心,就像深淵在凝視著我。我在心裡默禱,如果你給予的終將拿走,主你為何要賞賜?假如......假如,所愛不在天國,天國還可愛嗎? 遂想起朋友推薦的C.S.路易士的《通往天國的巴士》。重新讀著,喜樂的淚水流了下來。作者拋出了那個我問過的問題:如果天國沒有我們期待的那些好處,我們摯愛的親人、熱衷的夢想、成功的事業......我們還會想去嗎? 路易士用寓言小說的方式揭示了一個深刻的思索:罪人因為看不到基督的美好,所以眼目定睛於他以外的美好,留戀於虛妄而拒絕進入永恆的榮耀。天國之所以吸引我們,是因為基督本身,而非他所賜的好處。他是美善本身,他是美善的源頭,他的愛情比一切更美好。 而我們,在苦難中經歷他的攙拉,在孤獨中經歷他的陪伴,在軟弱中經歷他的堅固,在衰老中更思想自己的歸屬在彼端。在我今生的每一時刻,我被他抱在懷中,背在背上,經歷著貧窮中的富足,卑微中的尊榮,也以他的樣式去服事、去愛,那麼到那日,我也能滿心歡喜地盼望到他那裡去,正如我盼望與外婆重逢。 又是一年冬筍季。 晌午,兒子睡後,我從冰箱拿出冬筍。忽然想起,玉蘭片也是外婆的一絕。可是每次總是外婆做好了叫我們上桌吃,我不知道製作過程。記憶中只留下了那鮮脆爽口的滋味。外婆似乎是用冬筍片和香菇、木耳一起煮肉。肉是一整塊瘦肉,配料三鮮,湯煮至奶白,肉撈出來切片做涼白肉,配上蘸料,鮮味從廚房竄到客廳。 因為不知道怎麼處理冬筍,特意請教了賣筍人。依其法,剝皮,洗净,切片,放鹽焯三五分鐘,去其澀味。 家裡沒有瘦肉,冰箱裡有凍好的雞湯,於是我決定做三鮮雞湯。香菇、冬筍,再加上昨日在市場買到的薺菜,也可聊慰春饞。 一鍋燉好,一嚐,筍片硬而無味,並不似記憶中的鮮甜嫩脆。其實切筍的時候就發現,筍根不易切,加之刀工不好,切得不夠薄,吃起來很是差些味道,剩了大半無人動筷。第二頓決定換成江南名菜——薺菜燴筍。剝了一層又一層筍衣,一刀切下去,刀感滑潤,且筍有鋸齒狀。 忽然想起外婆做的玉蘭片就是這個形狀,心裡恍惚明白了。果然,焯水後一嘗,鮮嫩爽口,若不是有些苦澀,水中也帶點鮮味。原來外婆給我們做冬筍,挑的都是芯,是剝盡「衣裳」後玉蘭的精粹。 看著一盤碎薺翠花綴玉蘭,上桌不久就一掃而空,我心情大好。雖然外婆對玉蘭片的做法是木耳、瘦肉、冬筍燴,但大概是豆燜飯的失敗讓我知難而退,做了簡化。好在,自己琢磨出來的薺菜冬筍也鮮脆可口。 我終於接受了,有一天我也會成為母親,外婆,或是奶奶。我將從被照料學習去照料人。或許這也就是《傳道書》在反覆吟唱「一生的開端和幼年之時,都是虛空」之後,筆鋒一轉,忽然說「趁著年幼、衰敗的日子尚未來到」、「當記念造你的主」。 外婆歇了她一切的勞碌,我相信她安息在了神恩惠憐憫的應許中。雖然在世人看來,這樣的離去,不熱鬧也不體面。但,她所去的地方,我也要去,我們都要去。只是希望,到那日,我可以幸福地看見,我的兒子也能因著主的恩典在某個突然襲來的思念味道裡,不至於太過悲傷。 -END- 作者簡介 李杭媛 出生於雲南昆明,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現任教於北京大學附屬中學。出版專著《敘事人生——小說精讀課》,以「石上川人」筆名在豆瓣閱讀發表小說《落潮生》、《捕撈記憶》等,開設文化隨筆專欄《文史天空中的流星》。曾在新華網、《中青報·青年參考》等發表書評、影評、藝評、新聞報導、外媒翻譯近百篇。 圖書推薦 《天國的影響 上帝的時間》 莫非 著 超越, 不只活在此時、此刻、 這一個地方, 而是會問, 我、你、他, 在這世上 所做的每一件事, 是否都有 天國的影響和意義? 購買資訊: 台灣:橄欖華宣 https://www.cclm.com.tw/book/19317 北美:gcwmi622@gmail.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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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