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指望對方背負自己渡過災厄，是切合實際的想法嗎？白頭偕老到底意味著什麼呢？讓我們一起聽聽過來人怎麼說。

在張曉風2022年出版的散文集《麝過春山草自香》中，有一篇叫《受邀的名單中，也有他》的文章，讀完久久縈繞在心。

在這篇文章中，作者說到自己參加一個晚輩婚禮的經歷。當新娘念起動人的台詞，對新郎說：「啊，人生的路程這麼艱難而漫長——要是有一天走不下去了，怎麼辦？」男主角勇敢挺身應承：「走不下去，還有我——」面對這麼動人的愛情宣言，張曉風不免掩嘴偷笑了。

她想對新娘說的是：「喂，小妮子，你人生的路如果走不下去，只有兩個辦法：如果沒有宗教信仰，你就靠自己咬牙苦撐；如果有宗教信仰，你就跟上帝說：『求我主垂憐。』想要丈夫抱著你渡過災厄，那——嘿嘿，可難了。他現在抱得動你，十年後就很困難（因為他老了一點，而你又重了一點）。二十年後叫他抱你，他會閃到腰。四十年後你叫他抱你走三步，他會跌跤。五十年後，他會說：『你神經呀，你沒看我自己都走得巍巍顫顫的，你要我跌死呀！』六十年後，唉，六十年後他可能逃跑到不知何方的他方去了。」

《麝過春山草自香》，九歌出版社

經歷過人生大浪的作者深知，才結婚的新人正經歷著春風得意，尚不知其人生正朝向衰敗與終點。

張曉風坦言，婚禮中的男主角並沒有撒謊，但他那句大話根本不像真實的話。「他應該說：親愛的，人生實難，但我若有能力捎你就會背你。背不動，就攙扶你。如果我有一天連攙扶你的力氣也沒有了，那，我就用好言好語勸慰你。如果我更衰弱了，說不定反而要你來護著我——總之，人生很艱辛。『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這句話原是一位英雄贈給另一位英雄的，我倆雖非英雄，但人生艱險處亦如沙場，所以這句話也很適用。我們既然上了同一條船，海象又如此驚怖，就同舟共濟、相互壯膽吧！」

文章的最後，張曉風特別指出，人的一生即便無病無災，坦途一生，但最終都有變老的時刻。新人們在婚禮中對未來滿懷期望，卻常常忽略了「老」這個必然的伴隨者。她巧妙地將「老」擬人化，仿彿是婚禮上的一個無形嘉賓。老，也在出席賓客的陣容裡。但這對新人不知道。他們忘了，婚姻的「定義之一」就是「偕老」。

「老」這一形象深刻地揭示了婚姻的本質：它不僅是風花雪月中的浪漫承諾，更是共度平淡與艱難歲月的盟約。

文中，新郎用一句「走不下去，還有我」表白了自己對新娘的承諾，這聽上去何等浪漫感人；而張曉風作為一位人生經驗豐富的長者，卻對這句話報以一笑。這一笑，是對年輕人激情與理想的理解，也是對他們尚未經歷風雨的溫柔提醒。

這篇文章，讓我想起婚禮上「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的誓言。只是，婚禮只需幾小時，而婚姻卻要用一生的時間經營。浪漫只是開端，共同面對衰老和現實，才是愛情與婚姻的真正挑戰。如何讓婚禮上的「偕老」成為美好的祝福，實在需要付出許多代價。

在我看來，阻礙「偕老」美好願景的，往往是婚姻中的衝突。許多新人一旦度過了婚姻的蜜月期，便不得不直面生活中赤裸裸的矛盾。需要明白的是，衝突的目的是為了彼此理解，而非分出勝負。如果一方吵架贏了，實際上雙方都是失敗者。

同時，我們也要認識到，衝突在親密關係中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衝突的積極一面在於，如果處理得當，衝突便與我們有益。其最大的益處是幫助我們學習愛的功課。

生活中，有時候「愛你的敵人」意味著「愛你的配偶」。我們被呼召去執行的既艱難又最反文化的事情之一，就是愛我們的敵人——我們希望別人怎樣待我們，我們就怎樣待人（路6：31）。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真愛的標誌在於無私：不將個人利益置於首位，而是將他人的利益放在前面。

為了讓我們更清楚地理解真愛的本質，主耶穌用了三組對比。他提到生活中三種看似充滿愛意的行動，但本質上卻是一種交易——我們對他人行善，僅僅是為了換取他人對我們的好。我想，當我們與配偶相處時，同樣可以從這三個例子中汲取關於愛的教訓。

第一個例子：「如果單愛那些愛你們的人，那有什麼好處呢？罪人也愛那些愛他們的人。」（路6：32新譯本）這反映了眾多關係中所謂的愛的根基。「單愛愛你們的人」是一種「你幫我，我也幫你」的心態。婚姻中，此話的深層含義是：只要對方做出了對你有利的行為，你便會以對等的方式回報。顯然，這種做法並無特殊之處，即便沒有信仰，人們也能以此種方式構建人際關係。

第二個例子：「如果只善待那些善待你們的人，那有什麼好處呢？罪人也會這樣行。」（路6：33新譯本）原因何在？因為這種行為與交易性質的關係緊密相連。如果他們做對你有好處的事，你也會做對他們有好處的事；但是，如果他們不再做對你有好處的事，你也不再做對他們有好處的事。這是真愛嗎？當然不是，這實際上是自愛，因為它的前提是：你會給他們想要的，這樣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即使是在婚姻中，這也只是一種為自己服務的方式。

第三個例子：「如果借給人，又指望向人收回，那有什麼好處呢？罪人也借給罪人，要如數收回。」（路6：34新譯本）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如果你借給別人，卻期待從中得到回報，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借給人看似慷慨，但如果我們的關注點更多在於自己能從中獲得什麼，而不是如何真正幫助別人，這就不是真正的慷慨了。這也不是愛，而是掩飾下的貪婪，因為本質上這是在進行一場交易，表明我們並沒有真正愛對方。

以上例子如同一面鏡子，照出婚姻關係中的真相。不難發現，配偶之間衝突的主要原因在於以自我為中心的愛。這種愛很快就會將婚姻轉變為交易模式。我們不再優先考慮自己能為對方提供什麼，而是開始關注能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麼。當另一半的行為讓我們怒火中燒時，我們往往以同樣激烈的反應回擊。

可見，持守「偕老」的誓言是一件多麼難的事啊。當婚姻步入歲月的長河，青春與美貌逐漸褪色，生活如同一潭死水，人的自我中心，多麼容易讓婚姻失去初時的光彩。曾經的社會風氣相對保守和傳統，人們不會輕易離婚；而今，在多元化浪潮中，持守婚禮上那句「偕老」的誓言，似乎成了一項愈發艱巨的挑戰。

那些曾並肩步入婚姻殿堂的伴侶，許下了共度風雨、相互扶持的莊嚴承諾；然而，在生活的重重考驗與紛繁誘惑的夾擊下，多少婚姻如同孤舟，在慾望的洶湧波濤中搖搖欲墜，幾欲分崩離析。曾幾何時，相愛的伴侶，在人生的旅途中漸行漸遠，最終在人海中迷失方向，分道揚鑣。

要讓婚姻長久並非易事，需要的不僅僅是激情的延續，更重要的是在生活中願意為彼此捨己付出。在張曉風與她的丈夫林治平身上，我看到了愛的真實寫照。林治平並未因生活的奔波與清貧而對張曉風心生怨言，反而以溫柔的言語不斷激勵這位懷揣文學夢想、渾身散發文藝氣息的妻子，成為她最堅實的後盾。他的捨己，讓他們的婚姻成了「白頭偕老」的感人佳話。

回顧我與妻子的婚姻之路，我們也曾歷經生活的磨礪與挑戰，年輕時的衝動與不成熟讓我們在不經意間傷害了對方。如果按著當時的衝動，也許我們早就一拍兩散；但感恩的是，我們選擇了依靠祂的力量，手重新緊握在了一起。當我們願意以耶穌的愛為榜樣，在婚姻中彼此謙讓、接納與放下自我中心時，婚姻才真正走得長遠了。我和妻子也認識到，夫妻二人與祂建立穩固的鐵三角關係是多麼重要。 這樣的婚姻不再是一場充滿期待卻易碎的夢，而是成為堅不可摧的盟約。

婚姻旅途中，當甜言蜜語再也無法激起心中波瀾，那份願意為對方捨己的愛便愈顯珍貴。在世俗的洪流中，唯有祂的愛能引領我們超越個人的慾望，使婚姻在風雨中依然堅固。我相信，那些懂得彼此付出、甘願捨己的伴侶，終將攜手走過歲月的風霜，與對方一同邁向偕老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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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嘉

曾為老師，多年前深受《在永世裡拋擲一個身影》一書的影響，開始思考講台與書桌的服事。目前委身教會牧養和文字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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