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把老公的藏書拿出來挖寶，翻閱到菜根譚一書中所言的一段話：「處世不必邀功，無過便是功；與人不求感德，無怨便是德。」（注釋一)說得倒是中肯，不由得記起小時候一段往事，雖是陳年舊事，但不安的感受一直揮之不去。當時我們家雇有不少的長工，舉凡煮飯、洗衣、打掃、農事、果園等，皆有專人負責，其實這與現在外勞的普遍沒有兩樣，唯一不同的是，當時洗衣服可不是用洗衣機洗，而是蹲在地上，就著一大塊石頭製成的洗衣板，徒手用力刷洗衣物，右手邊還有一臉盆的水以供清洗，臉盆上方自然是一水龍頭，源源不絕將水注入臉盆，以求清洗的水能保持乾淨。這不是件輕鬆事，尤其是天寒地凍的冬天，洗衣絕對是件苦差事，所以每當洗衣工花嫂沒來，儘管三房媳婦都在，可沒人想去沾惹這件大家事，而且一家子近三十人，可想而知那換下來的髒衣服是像小山一般高了！

說來花嫂洗衣服時，泰半沒有人會去注意她，水聲、洗衣聲、大人的吆喝聲、以及孩子們嬉鬧聲，充塞著整個大院子，任誰都不想費力去跟她對談，除非喊破喉嚨。我就曾見過奶奶對著花嫂大吼大叫，都到臉紅脖子粗的份上了還不罷休，以為奶奶在罵人，可是見花嫂是笑著臉猛點頭，洗衣板上奮力按壓搓洗的雙手也沒有停歇，更無意關上水龍頭，顯然是奶奶要她先來吃早飯，花嫂擔心洗不完，執意不肯中途休息而所形成的有趣畫面。時間對花嫂來說就是金錢，如果她能趕在中午前完工，那下午她勢必可以再多接一家的髒衣服來洗。我因此問過媽媽：「花嫂這麼愛洗？洗了我們家的不夠，還要再去別家洗？」殊不知花嫂是生活所逼，否則誰願意去接觸別人的汙穢衣物呢？所以後來我就很能理解一位好友的處境，因為先生好睹成性，連她苦心經營的店面都被他偷偷轉賣之後，她只好寒著心四處去幫傭，如果遇到的雇主不願使用洗衣機，堅持徒手洗衣才乾淨，我的好友應該就是這般苦澀吧？

那天一如往常，花嫂任著水流，配合上她洗衣的節奏速度，有效率的濺開我們一家晨光作息的序幕。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快速傳來，我一轉身就瞥見二姑姑左手叉著腰，右手指著花嫂說：「哪家有這樣的闊氣洗法啊？這水像金銀一樣流光了，打算以後喝西北風嗎？就沒人約束她嗎？」花嫂似乎沒有聽見，等意識到周遭的靜寂才回頭過來，身旁已然站了不少人，爺爺奶奶、二叔三叔、隔壁的嬸婆也過來湊熱鬧。我這二姑姑向來如此，難得回來卻又語不驚人死不休，知道她精明，但是這樣直接指責花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坦白說，這樣的工作，村裡已沒多少人願意做了，誰會再去苛責花嫂？果然眾人都沒表態逕自離開，獨留花嫂手足無措，二姑姑則依然咬緊不放，到底最後是誰去關掉花嫂的水龍頭，我已不復記憶，但是很確定的一點，往後花嫂洗衣用的水龍頭的水量變小了，但她的速度也慢下來了。我明白之前花嫂水流量是開大些，但是相對的她的手腳俐落，二姑姑那樣的顧忌，真能省下多少水費嗎？多出來的是花嫂心生的怨氣罷了！

節水這檔事，畢竟是心知肚明的事，旁人是勉強不來的，最好是自願自發，效果才顯著。我常去的瑜伽教室，即使目前旱象已除，教室裡的工作人員，依然維持著限水時期的應變措施，將洗手、餐具過後的用水儲存下來沖馬桶、洗地板用。本來我很不習慣，總覺得髒髒的，也不認為用過的水能沖洗乾淨，但是看到不一會兒功夫就蓄了一大桶水，洗手間也清香如昔，我這才信服，也汗顏自己曾經浪費過的水量，想必是不可計數吧？以前嚐過缺水的苦，我居住的地區幾年前水荒嚴重，人造雨也不成，家家都得攜老扶幼上大街等水車，再把分到的水辛苦的搬運至家裡，老公還拜託經營旅館業的朋友，讓我們全家過去沐浴更衣，生活變得不便與狼狽，擁有水權的人則地位瞬間攀高，若說水具有金銀價值也不為過！

有人悟性高，即便是供水量不虞匱乏，仍恪守用水節制的原則。例如我一個長輩，每次都把全家人的衣服抱到浴室洗滌，一個人在裡頭忙碌了幾個小時，天天都如此。我不解的問她，為何放著洗衣機不用，非得這麼勞力不成？她說：「我徒手洗衣是為了把用過的水省下來，儲放在浴缸裡，妳會訝異，這些水竟然足以應付隔天的打掃沖洗之用，洗衣機耗用的水量太大了，我捨不得啊！」更令我嘖嘖稱奇的，她經年累月的徒手洗衣，雙手卻光滑細緻，我是實地觸摸過的，簡直是如女孩般的白嫩玉手！想不透是水仙子給她一副隱形手套了？還是命令流經她雙手的水精靈要特別的溫和柔軟，總之，整個推翻我認為的雙手的粗糙是來自做家事的觀念！

有了這些高手能人的指引，我似乎開竅了，開始在日常生活裡奉行節度的方法。當然，要我捨棄洗衣機不用，徒手洗衣練功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將洗菜、洗鍋、洗米等用過的水留存下來。不多久，就真見識到儲放下來的水量驚人，往往還得拜託孩子們幫忙使用，否則水桶已滿無法再蓄。孩子們啼笑皆非，都說我視水如命，而且行徑已然荒腔走板，哪有逼人家上廁所的理？老公也加入抱怨的行列，說我舀水沖馬桶的結果是把細菌整個衝擊擴散到空氣中來，衛生條件相形更差，我則獨排眾議，一心往道德世界邁進，毫不遲疑.......

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家人已不再慣性的按壓馬桶沖水鈕了，用水瓢取用水桶裡的儲水來沖馬桶成了新習慣，他們不再覺得困擾與怪異，時而還提醒我水桶的儲水用完了，而我一聽馬上去清洗下一餐要用的蔬果或是一些不油膩的杯盤（太油膩的餐具，還是會放到洗碗機裡洗，據研究報告洗碗機還是比手洗的省水），儲水桶登時有水入庫。如果水桶已滿，我則悠哉的拿著抹布去擦拭地板、家具上的灰塵等，藉機消耗儲水量，有回因此一口氣拆洗換新三台除濕機的濾網，這在之前的我做來可是廢日曠時，而且是能拖就拖。可見要成為一個勤快的主婦，背後得有一個動力來促進，看著一桶桶原本不存在的廢水，它們應該是在秒間、在指縫間就會輕易流失掉的，如今被巧妙的聚集留存，成了一股新能量、新資源，儼然是家裡的新力軍，這成就感實在很大，不能再小看我，家庭主婦也有生產力的！

不憂被人評為小家子氣，我站在浴室門外，不斷的叮嚀在裡頭洗澡的女兒，抹香皂的時候，請記得關掉水龍頭，不要任由熱水白白流失；也會在兒子刷洗鍋子的時候，殷切的叨念且順手幫他把水龍頭的水關小些。不懼被人說是怪力亂神，我真信如果這輩子不善用水資源，下輩子再不幸降生至非洲地區，想要完善交出這道人生課題必然是更加的艱難。網路上流傳的影片就說了：「晚上十點洗個舒服的熱水澡準備睡覺，一洗就是半個小時。在非洲想要取水的人，平均要走六公里才能獲得乾淨的水資源。」兩相比較，生活在台灣的我們，實在是太幸福了！豈能不惜福？豈能不趁此生好好修築善因之路？

水洗隨喜，我心足矣！廚房的流理台隨時都擺著臉盆以承接用過的水，水一滿即倒入浴室的水桶備用，反覆往返一點都不嫌煩，我忙得不亦樂乎，好像多蓄一桶用水，我就輕鬆一分！菜根譚言：「老來疾病，都是壯時招的；衰後罪孽，都是盛時造的。故持盈履滿，君子尤兢兢焉。」(注釋二)年少時貪享受，一泡澡就是滿缸的水，泡過之後，也不知善加利用，任由水流無蹤；衣服亦如是，塞滿衣櫃間，有的甚至吊牌標價都尚未取下，換季時節就大傷腦筋。幾年下來，已漸懂時勢無常，當如前人所言戰戰兢兢，守成即可，盡量不再添購新裝，還得絞盡腦汁舊衣新穿，前幾天拿條長褲去改，只花兩百元就有新風貌。常告訴朋友，有本事買，就有本事穿它，別放著長灰塵，也別喜新厭舊，一件衣服像一個情人，濃情蜜意不再後，剩下的是責任.......我們有責任讓它物盡其用！

說到底，人生就這麼簡單，壯時盛世時所累積的用物或是罪孽，時候到了，就轉化成負擔，不試著去消化與償還，人是瀟灑不來的.......

菜根譚注釋一：處世不要刻意求取功勞，沒有錯就是有功；待人不追求讓別人感激你的恩德，只要別人不怨恨自己就是有恩德。

菜根譚注釋二：一個人晚年體弱多病，都是年輕時不注意身體招來的痛苦；一個人失意以後煩事纏身，都是得意時造成的罪孽所致。因此一個有遠見的人，即使生活在幸福之中也要抱著戰戰兢兢的態度，以免傷害身體或是得罪他人。

這是我這個禮拜的大收穫，拍攝到這朵羽毛雲，活靈活現的，連羽毛的支梗都清晰可見，實屬珍貴，難得一見！如果不是手機即時拍下，這羽毛不多久也就灰飛煙滅了，再無形跡可尋，很高興留住它的頑皮與靈巧，那一刻，我的心也飛到羽毛上了.......（文字＆拍攝：童空心）

自從在部落格寫文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作者是會想念讀者的，透過文字的傳遞，心也悄悄的被附送出去了！趁此熱鬧的農曆佳節，給我可愛的讀者拜年，祝福大家猴年行大運，萬事順利順心，闔家幸福安康！（文字＆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