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過是聽了兒子說他的好友，白飯配豆腐乳即足矣，吃得飽嘟嘟的，即掀起我的懷舊情懷，忍不住也到店家買了一瓶號稱是有機的豆腐乳來解饞。說是有機，卻不保證合胃口，味道是道地，可就是太鹹了，這對勤於養生的我，可謂是大忌，一小塊的豆腐乳，往往只吃了點邊，飯碗就見底了，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拿來煮鮮魚，這又惹火了兒子女兒，說豆腐乳干擾了他們的味蕾，好像我是外星人似的，吃的盡是怪東西。最可惡的，明明就是與我同世代的老公也裝傻，既不幫忙解圍，筷子也沾都不沾一下，存心看我笑話。

靈機一動，豆腐乳要好吃，還得稀飯來襯托，那才顯出它獨特的風味！於是熬煮了一鍋的地瓜粥，瞧這熱騰騰的白粥裡，熟甜、黃橙橙的地瓜一個個冒出頭，怎麼看都像是地瓜寶寶洗牛奶浴，多可愛啊！而且在這寒冷的冬天裡，是特別暖心的，擺上桌的都是菜脯蛋、鹹鴨蛋、皮蛋豆腐、地瓜葉等家鄉小菜，還記起兄弟姊妹間最容易搶食的海苔香鬆，不聯想到童年時光都難。當然，這一桌是別有用心的，我心滿意足的從冰箱的罐子裡拿出豆腐乳來，這才是我的主角，非得把這等美味銷出去不可。說時遲那時快，正要把豆腐乳第一個放在兒子的粥裡，兒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飯碗給挪開了，硬是不讓我加菜，他的臉上滿是氣憤，毫不掩飾的回我：「難吃死了！我拒絕吃！」我當然不是第一天當他的媽，面不改色且威脅加利誘的要他再嘗試看看，他不置可否的將豆腐乳擱在盤子上，母子倆就這樣僵持著。我沒有信心再夾豆腐乳給女兒，兒子這一關都過不了，更甭說是唯哥哥馬首是膽的女兒。

是為難孩子們了，以他們生長的這個時代，豐衣足食不說，食物零嘴都要廣告推銷才入口，又如兒子跟他好友碰面聊天，囑咐他帶上幾片鳳梨酥請好友吃，打死他都不肯，說好友嘴挑，要不就說我的零嘴不好吃、跟不上時代潮流，光這一點，我就難以接受，深感兩代的差距而有著很大的挫折與無力感。想起我們娘家兄弟姊妹六個，搶食與計較是生活的重心也是嬉鬧的籌碼，否則就大器的均分六份，但無論怎麼分，得到的永遠都是六分之一！哪像現在的孩子們，常是獨享兼嫌棄，自然領略不到物以稀為貴與分享的意義，更無法體會一塊豆腐乳之於我所隱含的情感。這樣因認知上的不同而影響到關係的和諧，處處可見，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都有心的距離，更別說是夫妻之間的齟齬了。

前幾天，與朋友一家人聚會，閒聊中，朋友妻不過是提及朋友的兄長的古怪言行，朋友當場翻臉，厲聲指責說：「妳怎知我兄長是怎麼想的？妳以為妳是誰？自作聰明的女人！」氣得朋友妻私下告訴我，每回一提到他的家人，他就像刺蝟一樣，反擊的言語比刀還鋒利，刺得她滿身是傷。我對她說：「顯然傷得不夠重，所以傷一好又大意了，妳這是自討苦吃。」我勸她：「不要小看另一半對原生家庭的情結，他和他兄長的互動模式與生長環境，絕不是三言兩語就可說清楚的，如果妳能把你老公腦袋裡整個兒時記憶複製到妳的腦中，妳就會諒解他的為難與他情深義重的必要，別與他兄長爭寵，讓他自己去處理自己的手足問題，妳只需默默在旁支持即可！」朋友妻不解的問：「我為什麼要閉嘴？」我說：「妳老公認定妳，一開口就要說他兄長的不是，妳何苦瓜田李下？何況就算是說破了嘴，對妳有啥好處？倒不如保護自己，三緘其口，不給老公曲解誤會的藉口，還給自己一份尊嚴！」朋友妻若有所悟，幽幽地對我說：「老公心中有些區塊，我是真踏不進去......」我說：「不急著去較量地位，也不用怕自己被孤立在他的原生家庭之外，想想在我們自己的娘家，老公一樣有格格不入的錯覺，我們與娘家大夥兒說話時，他們一樣有被排拒在外、聽不理解的尷尬心情，只能說各家有各家的傳統與默契，我們都是別人家的門外漢。」

之前有個朋友說，她嫁給她老公後，最大的困擾就是回夫家過年圍爐時刻，因為她是外省人，聽不懂方言，所以每次都像是鴨子聽雷一樣，茫然的淹沒在一大家子中，毫無所悉。原本以為夫家會用國語與她溝通，沒想到全寄望她學習方言來融入他們一家，要說被孤立，她才是真正的孤島。夫家的人都會國語，就是沒人釋出善意，儘管她在場，依然全程使用方言，擺明不讓她參與其中。我問她如何對應，她笑笑說，一年就只見一次面，雖然在夫家得待上四、五天，但她把這樣的待遇當成是修身養性，不聽也不語，樂得當個局外人。當時我還有點同情她，幾天幾夜不說話，可不悶壞了？如今多看了幾年人間事之後，發現這樣的心態未嘗不可，有時候面對膠著的處境時，靜觀不語反而是上上之策，至少在沒有全盤了解眾家人的性情習慣下，不會有出言不當的風險。所幸幾年下來，夫家已有人主動用國語與她攀談，看來這彼此看不慣的差異性正逐漸縮小中.....

曾想過，如果換作是我，會像朋友這般的隨遇而安嗎？以我的個性，應該不用等到婚後，婚前就會積極的學習方言，以求得對方家人的好感吧？可是這樣努力的成果，真的會比朋友的「漸入佳境」來得更快速與圓滿嗎？所謂：「呷緊弄破碗」，只怕是會弄巧成拙！其實到任何一個新環境，都需要留些餘地與時間去適應與被接納，儘管學會了方言，但對方若還是見外與心懷敵意，那麼個人其他的特色慣性，一樣會被繼續拿來當做說詞，足見這磨合的過渡時期是免不了的，何不順水推舟、暫時屈居下風來得清心省事？也許朋友的「無為」正好是上上之策呢！

很多人都有一個觀念，認為另一半是最親密的人，任何心裡話都該坦言相告。剛結婚時，有位職場上的大姐就曾嚴肅的問我：「所以妳什麼話都告訴妳老公囉？」當時就覺得這問題很可笑，還回她：「那當然！夫妻之間不就該如此嗎？心心相印都來不及了，怎能還有所隱瞞呢？」結果，年輕夫妻從此在吵架的開頭都有那麼一句話：「這話不是妳說的嗎？」「你自己摸摸良心看看，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所有的爭吵，全起於一句無意或是有心的話。生了孩子之後，這大姐又問我了：「妳對老公還是知無不言嗎？」開始覺察到這問題的玄機所在，我思索良久才回她：「一半一半！」大姐微笑的問我：「怎麼個分法？」我說：「報喜不報憂，當個他理想中的稱職妻子！」

寫文至此，好友Oly來約吃早餐，許久不見，她越發的亮麗動人。問她是如何辦到的？她說已學會如何看待與老公層出不窮的爭吵了，她應該多關注自己內在的情緒轉化，而不是賣力的去追逐言語暴力或是報復性的反擊；她同時留意老公非語言方式的表達，例如肢體動作或是面部神情，哪怕是一閃而過的愧意或是臉部線條趨柔，她都認真解讀，僵固的心因此軟化不少。曾有男性友人對她說：「男人是不習慣在人前赤裸裸的....」這赤裸裸並非是指裸體，而是指男人不輕易吐露心事，好像一剖析自己就如赤身裸體一樣的彆扭難受，說穿了，還是男性的尊嚴所致！她因此明白，很多事端本該由老公去面對與克服，卻因她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莫名其妙的轉嫁到她身上，最後還深陷孤軍奮鬥的戰場，不得不承認，有人是可以藉著爭吵出脫罪惡感與責任區的，涉入口角之前，豈能不三思？所以現在的她面對衝突，只消做到簡單的兩個字：「閉嘴！」爭吵即可消聲匿跡，更無機會蔓延擴大，夫妻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協商已不再是天方夜譚......

看來大姐下回再問同樣的問題，我的答案又得改了，原來婚姻生活的極致是在「無聲勝有聲」，口語成了最不可靠的溝通工具！安靜的獨自品嚐那一塊豆腐乳，重點不在於兒子的觀感，也不是老公的態度，更不需憂慮女兒的反應，我自己才是該關心的對象：「我」起心動念的渴望？「我」吃在嘴裡的滋味？「我」憶起的溫馨畫面？分享應該是「引君入甕」的喜悅，勉強只會降低它的美感與層次.......在婚姻生活裡，最容易失去的就是自娛的能力，哪怕只是吃塊豆腐乳這般的小事！

陸劇「離婚律師」(註）裡有段話說得非常好，頗適合拿來當作此文的結尾！這是在一場離婚宴席上，太太面對著即將離她而去的先生，傷心地說出她對成年女兒的期許：「妳一定要記住：妳要愛妳自己，要為妳自己投資，不要在婚姻裡邊忘記了妳自己，那妳在婚姻裡面，連妳自己都忘記妳自己的時候，妳的男人一定會慢慢地、慢慢地就把妳忘了.......」記起自己，才會發現.....很多話都不值得出口！

備註：感謝格友reaizuguo* 介紹的陸劇「離婚律師」（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78T6L3IZw&list=PLSL_iEaW9pRi6YzqySeT-uv6Tn7urX4GV）讓我的眼界大開，在udn能獲得的資訊實在豐富，我真是幸運，不虛此行！

我習慣購買有機地瓜，以便得以連皮一起熬煮，所以看起來有點褐黑色，但一點都不減損它的美味與營養喔！（文字＆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