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二的兒子迷上跳棋，每天都要跟我殺一兩盤，輸了不罷休，贏了才開心咧嘴笑。

我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別這麼沒風度。「可是都妳贏的話有什麼意思?有時妳贏、有時我贏才好玩啊!」

說的也是。就算是我，也不喜歡輸的滋味。這與我國中以前的校園經驗很有關係，我念的是東區的一所私立中小學，當時還稱不上貴族，雖然有錢人的小孩不少，但公務員子弟也頗多；現在則比以前的名氣更大，家長會名單一字排開，簡直就是小型的黨政軍團。

那時教育局的規定不嚴，我幼稚園才念中班就跨級上小學，因此完全不進入狀況，生平第一顆鴨蛋就是那時抱回家的，小肌肉也還沒發展好，寫字簿永遠都是丙。我還記得本班有53人，從月考到期末考，本人都是50或51，還有同學的媽媽取笑過我：「妳真厲害!比我兒子多了五十名耶!」

時隔三十多年，這事兒我還牢牢記得，就知道我的小心靈有多傷痛。後來雖慢慢開了竅，直升國中又完蛋大吉，數理差到不行，經常考紅字；而且我還遇到一名非常嚴格、超愛考試的導師，她教國文，儘管我還算在行，但也有凸槌的時候，只要未達標準，她祭出的體罰不是籐條，而是彈耳垂。

當時髮禁很嚴，我們學校更嚴，甚至要剪到耳上一公分，剛好露出耳垂讓她彈。彈耳朵疼不疼勒?其實也沒那麼疼，但自尊很受傷，像小丑一樣站在台上公開受辱。不想承受的唯一方法就是考試不能輸。我想我們老師也很無奈，因為女生班一共就三班，她的教學成績有超過百分之三十的機率會墊底，紓解壓力的方式就是給我們更多壓力與恐嚇。

我們的學校很小，中學要跟小學共用操場；那也沒差，反正到操場活動的時間並不多。你不得不嘖嘖稱奇於填鴨與高壓，後來我們班四十三個人，有三十個考上北一女，戰果無比輝煌，將我們導師一舉推上冠軍寶座。

當我也連滾帶爬考進北一女後，才發現茲事體大。我完全不會自己念書，數學搞不懂又不敢問老師問同學，成績火速滾回小學一年級的倒數時代，直到高二下學期才又起死回生。到現在，我還經常做著同樣的夢──明天要考試，可是我課本帶錯了怎麼辦，把鬧鐘撥到五點好了，衝到學校念一下......

然後鬧鐘真的響了，兒子揉著眼睛問我，馬麻，現在幾點鐘？清醒的我快樂無比，原來我早就長大了，不必再考試了!

「一定不能輸」的念頭真的影響甚遠。進入職場後，我非常在意自己的表現，能得到長官肯定、考績漂亮時自然有成就感；但不如我預期時，我非常非常挫折，儘管知道考績不比學校的成績單，夾雜了許多主管的個人認知，還是百思不解為何拿優的是他不是我。直到我工作的報社倒店大吉，我才比較平心靜氣，因為很多考績年年優的人也跟我一樣被踢出門，沒被留任到其他單位，表現平平的人卻在榜上，我終於相信，對那間「人治」超越一切的公司來說，大老闆對你印象好最重要，考績徹底是個屁。

如今，我暫時退出職場，沈澱思索著未來生涯。不再有競爭之後，想的是怎麼把日子過好、什麼才是人生下半場最重要的東西。我全面開放各種可能性，或許不久之後會再當上班族，或許從此專心寫作，或許投入社會服務，也可能去嘗試創業...

我跟正在排棋子的兒子說，輸，才會有進步，一直贏更沒意思。

翻成專業用語，這叫做訓練小朋友的挫折容忍度。

不過呢，我發現自己的容忍度正在下滑，因為連輸了八歲小鬼兩天之後，今天，我真的很想贏他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