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讓我感動，可以寫一篇文字出來的歌其實不少，但是如果問我最懷念的一首歌，我會選這一首──長島午夜。

        「長島午夜」收錄在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創作民歌系列──我們的歌」第三輯，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發行。那當然是黑膠唱片的時代，我清楚的記得我當時買了這張唱片，但是跟很多人一樣，搬家、出國、換成CD，不見了。

        在我的計畫裡，未來開始專職寫作後，我會好好的把過去讀過的書，聽過的音樂歌曲，各種感懷寫下來。之所以提前寫這一篇，是因為在網路上找「長島午夜」的時候，意外知道「長島午夜」的作詞人鍾鼎文，和演唱人潘麗莉都在今年八月相繼過世，相隔不過八天（八月十二日及八月二十日）。就廣泛的社會領域來講，這兩位在當今的知名度都沒有很高，因此他們的辭世，並沒有許多媒體報導。

        我當然也不熟，我亦不願在此拿網路上找到的東西寫來賣弄，我只談自己對「長島午夜」的感情。初聽這首歌時我還是中學生，沒有什麼家國之思，當時還以為長島是日本地名（大概從長崎廣島的印象來的），無論如何跟中國總扯不上關係。潘麗莉以「花戒指」走紅，「並不知道」也是當時年輕學生掛在嘴邊的歌曲，但是相較之下，潘麗莉尖細的嗓音，唱起「長島午夜」，更是動人，甚至有一種椎心的悽楚。唱這首歌最讓我有感覺的，當然是我遠赴異國求學的年代。孤身在陌生的他鄉，承受著課業的重擔和寂寞的生活，每每唱這首歌，都會淚流滿面：

午夜裡    越洋的遠夢初迴

漂泊域外的魂魄未歸

茫然自問        我是誰

聽窗外蟲鳴    盡是鄉音

看窗外月光    並無異色

彷彿不是江南        便是冀北

畢竟斷夢難續

只願        故國三萬里外

往事三十年前

歸來吧    我伶仃的遊子

今日我棲息在海角

你何必還在天涯

（此地有兩處和原詩似有不同。「漂泊域外」似原為「未覺漂泊」；「遊子」似原為「魂魄」，但我覺得我的記憶似較合理）

        由今天的角度來看，這歌詞當然是過時了，今日交通便利，誰還有離鄉情愁？買張機票就解決了。然而，根據吳統雄（世新大學教授，同專輯第一輯「墟」的作者）的講法，當時這套唱片的第一、二輯全部被禁，想來第三輯也不例外。年輕的看官不要大驚小怪，當年的所謂「禁歌」，不是不准唱，也不是不准出版，而是不准公開播放──不能上電視、廣播。如果「長島午夜」被禁，我一點都不會奇怪，單看最後一句「今日我棲息在海角        你何必還在天涯」，統戰回歸的氣氛有多濃厚，在當年兩岸「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的狀態下，不禁才怪。

        當然，當年我自己唱這首歌的時候，心裡想的自然不是江南冀北，也沒有三十年前的往事（現在倒是有了）可追，只不過是藉曲寄情，舒緩鬱悶的胸懷罷了。悲苦的時代，才有盪氣迴腸的佳作，我們是該惋惜我們沒有這樣的佳作，還是該慶幸我們沒有生在那樣動盪的時代？

        在音樂數位化的今日，我居然找不到「長島午夜」的復刻原音，讓我既驚訝又遺憾，「滾石民歌時代百大經典」兩輯也沒有收入這首歌。幾年前我無意間發現潘麗莉的部落格，留話給她，表示我對「長島午夜」的真摯情感，但沒有得到回音。如今潘麗莉已經隔世，「長島午夜」自已成絕響，徒留遺憾於人間。

田英奇

wcwang54@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