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小時候跟爸爸談起所得稅，聽到有些商人一年要繳那麼多的稅（那個年代，納稅第一名政府會公開表揚），不禁大嘆：「哎呀，那真划不來！」學法律的爸爸看我一眼，說：「真沒出息，繳稅繳得多，代表你賺得多呀！」等我長大，開始有收入，至今繳稅十餘年之後，我發覺老爸當年講的不一定對。首先，許多收入是可以不繳稅，或是只要繳很少的稅，有錢的人多精於此道，他們如果仍然得繳很高的稅，那大概表示實在賺得太多太多了；或者反過來想，因為他們能夠想盡辦法少繳稅，所以才能成為有錢人。至於如何稅率為何如此之低，或是怎麼有那麼多避稅管道可鑽，那就是「官商合法勾結」的偉大成就，我們小老百姓能夠搭個便車，卡點小油就千恩萬謝了。

        其次，稅繳得多，就算代表錢賺得多，或許是「有出息」，但是卻不是我人生的目標。我說這句話，並不是說我有多清高，但是我總覺得，我過得快樂自在，比有錢重要得太多太多。我不否認，我的經濟狀況還不錯，甚至可以講，我一輩子沒有為錢擔心過，但這是建立在我不貪圖奢華享受的基礎上。我有車有房，但我不需要兩三百坪的豪宅，或是3.6秒可以加速到一百公里的跑車。不是我不懂得它們的價值，我也可以理解對有些人來講那是基本配備，但是我不需要，我很肯定的說，如果有了這些玩意兒，絕對會成為我的負擔。

        我記得曾經在報上讀過一篇文章，作者說她脫離了忙碌不堪的上班生活，搬到台北縣的一個鄉下去住。她的交通工具是腳踏車，而交通的目的是買菜。沒了收入，但生活消費下降了非常多，一個月才花幾千塊錢，日子過得恬靜又自在。我看了以後羨慕不已，總有一天我也要過那種生活──雖然不是現在，太太一定不答應──但是作作夢也無妨，而且現在多存點錢，以後才有條件過「那種生活」。

        我有個老師很會寫字，他曾說人家是「量入為出」，而他老人家是「量出為入」，沒錢了寫兩筆字就能拿去換錢，真是瀟灑。我沒有這本事，但是別人以為我太省，我卻不覺得，這就是我為什麼能存下錢的原因，也算是另一種「量出為入」吧！最近大學老師因為怕少子化收不到學生而人心惶惶，有同事倡議要沒頭路了就去開補習班。我嘴巴說好，可是想想總覺得怪。你能想像胡適、傅斯年這種人去做生意嗎？不是說開補習班有什麼不對，而是跟我這個人不大對頭就是了。

        朋友們知道我的想法，常常會反嗆一句：「有人嫌錢多嗎？」這是一個很弔詭的命題，我當然不嫌錢多，但是錢實在「不必太多」，因為我用不到，太多的錢恐怕還會讓我傷神。當然我知道我這一生會因為沒有那麼多的錢而失去很多體驗，比如太太到朋友家小住，打電話很興奮的跟我講，「他們家的床要三十幾萬」！好，我承認我沒有睡過三十幾萬的床，但是我的人生大概不會因為我因為我沒睡過這種床而有什麼缺憾罷？

        當然，愛寫作的我，如果哪一天跟J. K. Rowling一樣寫出哈利波特出來，那肯定「什麼都會改變」，J. K. Rowling的名言是：「買東西不需要考慮價錢的感覺真好！」三十萬算什麼？不過真的那樣，我一定會去體驗很多很多「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沒有機會體驗」的事，有些可能不壞，有些恐怕不太妙。想到這裡，我就覺得算了。有些人的人生目標是賺大錢，有些人是過得快樂自在，如果說能夠達到人生的目標，就算是成功，那我覺得我還蠻成功的，沒出息就沒出息吧，錢夠用就好了。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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