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看魔術表演，但是我不喜歡魔術師。嚴格的講，應該是說我不喜歡魔術這個行業，即使我具備了當一個魔術師的手法或技巧，我也不願意當一個魔術師──當然我沒有。

        為什麼呢？我愛看魔術表演的心態，跟絕大部份的人大概差不多，就是看到一些在現實生活中，常理判斷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從而發出驚嘆的感覺。有時候我也喜歡研究魔術，研究到底是用什麼手法或道具，創造出觀眾意想不到的結果。其實魔術在英文裡叫magic，是一個相對中性的字眼；但是在中文裡魔術其實原來被稱為「幻術」，說明白一點就是欺騙你的感官，因為魔術全都是假的，全是騙人的，只是我們不知道魔術師是怎麼辦到的。

        好了，你大概猜出來我為什麼不喜歡魔術師了吧？因為我討厭被欺騙，從小到老都是如此。當然，除了熱戀中人之外，大概沒有人喜歡被騙，只是我比較極端。在生活上，我是一個相對稍微精明的人，但這並不代表我很早就懂得人家在騙我。在大學的時候我遇到過幾次機會，人家對我相當的好，讓我覺得這真是相見恨晚，可以掏心掏肺的朋友，可過一陣子忽然對方態度變了，對我不耐甚至不理不睬了，我極度納悶：我沒得罪他呀！等事過境遷再仔細想想，才懂得對方已經達到他的目的了，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我的個性裡有兩個特點，一是真，二是直。真讓我討厭假，所以隨著時間的洗鍊，我漸漸變得精明一些（我實在也不笨）；但是精明加上直，讓我看穿了以後，即將對方設為拒絕往來戶，我始終做不到的是，我不受騙，但是可以跟想騙我的人相處。我唸書的時候環境那麼單純，身邊就碰上這些人這些事，思之令人不寒而慄，所以我後來決定這輩子走學術路線，盡量少跟人打交道。

        當然，你猜到了，就算當大學老師，身邊也沒有那麼單純，尤其是學術界的攀權附勢，明爭暗鬥，不是身歷其中的恐怕真的很難想像。我所能做的就是關起門來做學問，計畫自己申請，研究自己搞，打開門只是面對學生教書──學生總單純一些，不過也並不盡然，現在的學生唸書不怎麼樣，可比我們當年精多了。只是我到底老了幾歲，要看穿不難。

        你大概也猜到了，像我這樣個性的人很難交朋友。我聽到有人說：我從來沒有被騙過，我碰上的都是好人。我總會想，要嘛你老兄是個糊塗蛋，被騙了也不知道，要嘛你真是心胸寬大，明明知道被騙了，也心甘情願。這種人了不起，我佩服。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大家都是騙來騙去，我偶而吃個小虧，其實後頭擺個更大的騙局等你上鉤，來換更大的利益；大家相互利用，心知肚明，可誰也不戳穿誰，「爾虞我詐」，可表面上稱兄道弟，甚至可以大唱高調，說普天下都是君子。這些人比我精明一百倍，我告訴你，人生路上，我看過好些個這樣的人。他們其實不怕，也不屑為我看穿，因為我不是跟他們「一掛」的，我根本沒有利用價值，講文謅謅一點：道不同不相為謀；說得直白一點：人家急著往上爬，根本懶得理你。

        我騙不了人，因為我騙不出來，所以我連生意都不能做。我當然不是說做生意是騙人，可是世風日下，現在有幾個生意人是能信賴的？以前我要品質最好的東西，很簡單，買最貴的就是；現在呢？花了大錢都買不到好東西。人和人之間的信任逐漸瓦解掉了。

        之所以有這些感慨，是因為最近又差點兒被騙。一個陷阱，挖好了等你跳，他就脫身了。前面說的，我還算精明，沒跳下去；可是過程中破綻實在太多，現在網路如此發達，許多資訊都是公開的，稍微蒐羅一下就曉得了。面對一個小我很多的人，我心裡想，這未免也太拙劣了，好歹搞一個比較高明的騙術來嘛。

        不同的是，這回我沒戳穿，找個藉口搪塞掉了，大家繼續嘻嘻哈哈。我心裡有點悲哀，這年頭，還交朋友呢，相聲裡的話：「朋友誠心的對待你，所得到的居然是背叛！」反過來說就對了。

        當學生的時候，單純是純真；到我這個年紀，單純就是笨。我還單純嗎？我只知道，我還是不喜歡魔術師。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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