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所謂「人生四大樂事」，曰「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當然是結婚的那一天，但是讓我最高興最驕傲的，是我拿學位的那一天。上個月整理東西，居然找到當時的錄像，重溫二十一年前的那一刻，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我的博士帽穗，綴這一個「95」的小牌子，這代表我是1995年畢業的。從1991年結束碩士，續攻博士算起，大約四年，這是我一生中最辛苦，也最充實的日子。唸博士的「關卡」很多，做實驗和寫論文外，還包括comprehensive test和general test（考五個禮拜，之後還有口試！），在過關斬將之後，最後一關就是論文口試。我當年口試的日子訂在5月23日下午，由於過度緊張，前一個晚上完全無法入眠，但是臨到場上，精神還是非常好（應該說是鬥志十分旺盛），畢竟為山九仞，就看今朝。當時適逢美國總統克林頓同意李登輝總統訪問母校康乃爾大學的消息傳出，系主任大概為了消除我的緊張，還在正式開始之前刻意提到這個跟台灣有關的新聞，而且在跟其他老師介紹我的時候頗多揄揚；其實我始終是個長不大的二愣子，一直到現在，我回想起來，還有點兒不好意思。

        三個小時裡他們到底問了什麼，事隔二十一年，我早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指導教授出來時，第一句話居然不是「恭喜」，而是交代我把論文改寫成paper的模式，趕快交給他，嚇得我差點閉過氣去。往好處想，老闆就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認為你這個東西已經千錘百鍊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還是發表比較重要吧。那一天我們的好朋友裡，連我在內一共三個人口試通過，十幾個人到咖啡館慶祝（我們都有點兒拘謹，沒想到往酒吧裡跑），我因為實在太累了，問櫃台要了一杯triple espresso，渾名red-eye，回家之後「藥性」發作，還是睡不著，不管台北時間是深夜，打電話回家報喜，爸爸哭了…….

        畢業典禮是6月9日，我剛好之前到西岸開會，於是安排爸媽飛到加州小弟家，我開完會之後一起飛往中西部的大學城。記得在底特律轉上小飛機飛Columbus時，碰上狂風暴雨，在機艙裡都能聽到雷電轟隆隆的聲音，飛機顛簸的有如驚濤駭浪裡的一韋小舟；媽媽緊握著我的手，嚇得臉色蒼白。我強作鎮定的安慰她：「放心，你兒子剛拿到博士，死不了的。」

        畢業典禮在學校的美式足球場（我們稱之為horse shoe）裡舉行，校長先致詞，除了恭喜鼓勵的客氣話之外，最後還殷殷祝福：我們會想念你們──和你們的學費的。然後是外賓致詞，由於OSU也算是名校（有名字的學校），所以校方必然會邀請重量級人士擔任演講來賓，我那一年請到的演講者，是以色列總理裴瑞茲。後來系主任說他講得很好，我在旁邊唯唯了半天，又不是美國總統，誰會想聽他講什麼呀！

然後就是領畢業證書。附上的第一張截圖，是眾畢業生排隊進場，每人手持一張單子，有著自己的名字，以免司儀張冠李戴。由於OSU是超級大校，畢業生太多了，所以只有博士畢業生才能夠一個一個走上去，先讓系主任加帶撥穗，然後上台與校長（當時是Dr. Goldon Gee）握手並由其頒發畢業證書（第二張截圖），其他碩士學士都是等整個典禮結束，才魚貫進場拿證書。第三張截圖就是我領到畢業證書之後，張臂歡呼的樣子，身旁的箱子，就裝著其他那些碩士學士的證書。由於當時的攝影器材限制，以及距離關係，畫面品質並不很好，只有第一張比較清楚，我看到自己二十一年前的身影，除了感慨萬千之外，還能說什麼？

        由於當天的天氣很悶熱，結束之後我們躲到我的系館裡納涼休息。第四張截圖是媽媽在把玩我的方帽子，爸爸在端詳我的證書──在錄像裡，他說了一句話（我當時沒有聽到）：「為了這麼個玩意兒，搞掉那麼多年！」

        我當然知道爸爸是很高興我們家裡出了個博士，而「這個玩意兒」也讓我有了個教書的資格。一下子二十一年就過去了，我從台下的學生，成為台上當老師；也從實驗室裡被K的研究生，成為成天想題目，提計畫，被學生考驗忍耐力的大忙人。當這些都過去了，我的心裡只剩下，那一段從年輕聽到老，從沒變過的旋律：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二十一年前沒有人告訴我，carpe diem，好好享受，好好把握吧！這是你人生最精彩，最光輝燦爛的時刻！

        當時，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我永遠會有作不完的夢，唱不完的歌！但是，中國人怎麼講的？白駒過隙，一回首，就二十一年了，啊！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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