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余光中有一首詩「江湖上」，有兩句是：「一雙鞋，能踢幾條街？一張嘴，吻多少次酒杯？」詩人自然不好把車子這種現代化文明產物入詩，不過，我天生是開老車的命，一輛車，開不知道多少年。

        我二十歲拿駕照，從擁有第一部車開始到現在，也快要二十年，可是這二十年來我只擁有過兩輛車。第一輛是1990年在美國的時候買的，是一輛1978年的別克(Buick)。現在出國當留學生的小朋友大概不能理解，幹嘛我們要買這種老爺車，很簡單，便宜。這輛車只花我三百五十塊美金，當時美金對台幣是1:27，也就是說才新台幣九千五百塊。

        它不只便宜，而且大。多大呢？八缸五千CC，開起來跟船一樣，但是吃起油來也跟喝水一樣。我曾發揮實驗精神，算過它的油耗，大約一加侖只能跑十二英里，換成公制，就是一公升跑五公里。要是在今天，這種車不但是環保殺手，也是荷包殺手，不過當年美國油價非常便宜，一加侖才一塊錢，大約合一公升十塊台幣不到，何況當學生也不過就是跑跑學校和超市，所以還行。

        這輛車有我很多的回憶，以後再慢慢說。我開這輛大別克六年多，在我決定回台灣的時候，為了省錢，也為了人生難得的一次經驗，我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就是從中西部的大學城開這輛車到加州去。說省錢，是因為我可以把所有哩哩摳摳的家當全塞進車裡載走，不必郵寄；說人生難得的經驗，想想看，誰會開一輛十八歲的老爺車橫貫美國？

        當時的美國公共廣播台NPR有個節目叫Car Talk，是兩個很懂車的主持人接受call-in，打渾插科的幫聽眾解答車子的問題。我出發前兩天剛好聽到一個跟我類似的例子，也是（一個女生！）要開個破車要橫貫美國，主持人只有一個評語：“You want to die?”（你想死嗎？）我當時年輕氣盛，啥都不怕，還是照原定計畫出發（東西都捆紮上車了，不出發怎麼辦？）結果五天下來驚險萬狀，真的差點兒死在路上。到了加州，上飛機回台的前兩天，我別無選擇，還是把這十八歲的患難夥伴送到Junk Yard，換回來一百塊錢，當天我難過了很久。

        回到台灣後在大學教書，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因為學校位置比較偏僻，老師們都得開車上班，學生則多半是騎機車來學校，只有少數的開車；然而我每每在停車場看到一輛簇新的，最時髦的車子，好奇湊上去看識別證，幾無例外，這些車都是學生的（至於是什麼原因，我想都不願意想）。

        那我呢？我開的是1992年的喜美，這輛車比較特別的是，它是美規車（就是美國進口的），里程自然也是英里表示。我仍然發揮實驗精神算過它的油耗，剛開始（大約1996年的時候）一公升可以跑十一公里，現在2007年，車子已經15歲，一公升只能跑到九公里了。

        我實在不曉得有多少人開十五年的老車，雖然我偶而還能在路邊看到很舊很舊的車子，不過多半就這麼停著，不知道還能不能動。太太勸我換車吧，「你想這車還能撐多久？」我自然不知道，不過我其實很想知道，到底一輛車（在正常使用之下）能開幾年？拿我這輛九二年的喜美來講，小麻煩當然還是有，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在路上拋錨的，最嚴重的事故，是電腦壞了，剛好我就在某保養廠旁邊，花了兩萬塊（換個二手的，新的要四萬）。最近這廝換檔頓挫越來越嚴重，開到保養廠說要換變速箱，也是兩萬塊（也是二手的），我還在撐。也不過就是換檔有點不順，開慢一點就好了嘛。

        後來無意間得知，美國有一個所謂“Civic Legend”的馬路新聞，說1992到1995的喜美做得特別好，十分耐操，有人從加州搬到夏威夷，還把老喜美用船運過去。從此我在路上就特別注意，發現和我一樣的同型喜美仍然在奔馳的果然挺多。有一回我去加油，看到前面一輛棗紅色的車，除了顏色以外，和我的車幾乎一模一樣。我忍不住上前和車主搭訕，才知道是也是一輛美規車，車齡只小我的車一歲。這位車主也是性情中人，說這是他第一也是唯一的一輛車，現在也是變速箱有點問題，但一樣不捨得換車。我們不禁一起回憶了我們車子的點點滴滴，兩個陌生人在加油站聊了半個小時…...。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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