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想想，當個現代人真的蠻悲哀的。

         每每看（或聽）到有人說：「我非常熱愛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我的興趣。」我就十分羨慕，非常忌妒，到了不免懷疑的地步。我當然不敢說天底下沒這種人，但是到底應是少數；我們絕大部份的平頭百姓，總得為了一份半死不活的薪水，拼命工作－－美其名曰：有生活重心，有成就感。老實說，我就沒有這種感覺，我的興趣極端廣泛，什麼都想做，什麼都想試，什麼都想學，生活怎麼可能沒重心？更重要的是，我每天累個半死，可實在沒有什麼成就感。

         常有朋友說：「啊呀，你們大學老師最好了！工作穩定，又有寒暑假，有課來沒課走….」對於這種幻想情境我只能苦笑以對。大學老師的工作到底好不好，不是三兩句話說得完的，但前景越來越爛，恐怕十個有九個同意。有一個哈佛大學的教授，「不確定的年代」的作者John Galbraith就說，他的同事常「礙於傳統習俗」，必須經常表示他們如何熱愛教書，甚至是一些早已對教書厭倦或對學生不耐的人，也得常常「用充滿感情的聲音，描繪他對這份工作是如何的熱愛和盡心盡力」。別說虛偽，那是無奈呀！（好了，就不要再逼我了：）

         話扯遠了，我只是想說，大學老師也不過跟絕大部份的同胞一樣，有個工作，領份薪水，也會有職業倦怠感。你問我想不想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當然想啊，可是誰賺錢養家呢？這是最現實的問題。單身年輕的時候，很多想法不成熟，走了不少冤枉路，大把大把的青春就這樣浪擲了。現在人生歷練比較豐富，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可是整天忙忙忙，夢想實現要等到「忙完了」──可是什麼時候才會忙完了？我愛看書寫文章，我愛聽音樂研究樂譜，可書架上滿滿的書都在吃灰塵，當年攢錢滿的音響和唱片現在都是家裡的擺設，不會「忙完了」之後，也眼花耳背了吧？

        我覺得現代人悲哀，就是說絕大多數的平凡人，在最成熟，最有精力，理解力也最強的那二十年（三十到五十歲）裡，是花費在一份（多半不怎麼喜歡，卻讓人忙死了）的工作上，而不是自己真正有興趣，可以搞出一些名堂的事情上──當然，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我們都是平凡人的原因。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之所以沒辦法全心全力的灌注在自己的興趣上，多半是因為雖然能搞出些名堂，但是沒辦法靠這個（穩定）賺錢；沒辦法賺錢，生活就很困難，尤其（大男人一點）有了老婆孩子。

         所以我們這個年代，沒辦法出什麼文學家，哲學家，或是藝術家（音樂家可能例外，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馬友友），因為這些玩意兒都得在衣食無虞之外，還得有錢有閒才能辦得到。雖說「文窮而後工」，古代雜務少，生活條件簡單還有可能，現代人忙忙忙，就算生活沒問題，能不能偷得空，靜下心都難說，還談寫什麼紅樓夢嗎？（更重要的是，寫出來大概也賣不掉）

         解決之道呢，要嘛就算了，我也沒麼了不起，這麼點願望沒實現算什麼，自古懷才不遇有志難伸的多了，生活裡能偷點小閒空，找點小快樂，自己滿足一下，可以了。當然這挺阿Q的，那麼我還有另一個根本解決之道，就是先發財，有了保證一輩子錢用不完之後，那管你什麼嗜好興趣想法idea，都放心大膽的去做就是了，多痛快！不過怎麼發財呢？

         所以我說，當個現代人真的蠻悲哀的。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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