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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甜甜圈:對【詭絲】等六部國片的「洞」見(下)
2007/02/23 08:34:02瀏覽1217|回應0|推薦6
7‧病人的【醫生】

【醫生】是一部非常中產階級紀錄片,沉靜的影像加上古典的配樂(巴哈的古典樂、John Cage的現代樂)--導演鍾孟宏曾在一份對此片的導演自白中說:「音樂絕對不只是襯托整支片子的背景而已,它就是整個故事的敘述方式,也是形成片子風格的重要元素。」--,再加上故事的主角溫碧霞現任邁阿密大學附設醫院的教授暨主治醫師,使得全片呈現出中產階級所特有的「安定」氛圍。

為什麼我們要從中產階級這個角度來切入探討此片?因為這部紀錄片取了「醫生」這樣一個很高檔的片名。醫生除了是中產階級的代表性人物,也是當代社會「尋找並醫治(社會與個人)疾病」的最具象徵性的職業與角色。換句話說,醫生是一個經常處在危險地帶的工作與人。我們於是看到這位醫生「在片中」遇到了兩種危險:眼前的與過去的。眼前的是,一個得了絕症的12歲秘魯小孩;過去的是,他自己的兒子Felix在12歲時自殺身亡。

我們絕無意要諷刺的是,這位出生於竹東、畢業於高雄醫大的溫醫生,在影片中所展現出來的穩健與安定的人格風範,一如導演鍾孟宏對自己這部影片的自我評價:「我覺得【醫生】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它的不同;它不同於近期臺灣紀錄片的DV與草根潮流。」溫醫生真的很「不同」於我們常見的急噪不安的台灣人。用今年最火熱的語言說起來,溫醫生教我們想起王建民。

他不僅面對秘魯小孩是王建民的,連談起自己那自殺身亡的兒子也很王建民。這種人格與影片所展現的那股「異常冷靜的敘事基調與脫俗的影像風格」,幾近完全地緊密結合在一起。這樣的紀錄影片風格在這幾年來,在台灣火熱的紀錄片中不僅完全看不到,也在近年的台灣劇情片中找不到。也許,鍾孟宏在一次跟侯孝賢導演合作的汽車廣告中,學到了侯導的什麼,不過,鍾導如是冷靜的影像風格絕對與侯式冷靜大不同。

我們的焦點不是要去比鍾、侯二人的影像風格,而是要點明鍾導的冷靜帶給了我們什麼「不同」的觀影經驗。是的,冷靜,一旦我們脫離中產階級的「安定」,向鍾導的「冷靜」看齊時,我們竟然看見在這個非常吸引我們的影像風格的電影之中--剛剛好就在中間,破了很大的一個洞。

這個大洞是--在「醫生」這個很「不同」的角度的照耀下:究竟這個父親「醫生」是怎麼去重新檢視(因為電影)兒子的死亡?這個不需要冷靜就可以探尋的「中心點」,在影片中可說是一片空白。

我們看到的溫醫生其實是以一個父親的角色,在安靜的感傷中「回憶」兒子的異於常人的天份、過去的生活點滴,以及自殺當天的經過--沒有組織的回憶。是的,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一個父親,更少的是一個診斷疾病的醫生。在這個片名的「照耀」下,我們其實看不到這個醫生父親,與其他飽受喪子之痛的父親,多有「不同」。

很諷刺的是,影片蓄意拿溫醫生正在治療的秘魯小男孩,來對照地喚起溫醫生「想起」自己已經過逝了十年的小孩,我們從影片中並沒有如導演所說的,看到這個醫生「重新認識自己」,而更多的卻是這個破洞的放大。

我們完全看不到這個父親醫生,在攝影機的照耀下,重新去「診斷」兒子邁向死亡的「一步步」過程--即便溫醫生在片中談到,有次他發現兒子竟然脖子上有勒痕,他也只有大怒教他不可再如此,卻沒去追問兒子的「自殺心態與來源」;即便溫醫生談到兒子對日本的武士道特別感興趣,他也沒細講究竟兒子是否做過什麼武士道的行為;即便溫醫生談到兒子有個很麻吉的印度同學,卻一點也沒聯想起印度人特也的生死觀是否影響了兒子;即便溫醫生給了鍾導那卷兒子對父母做他「躺在棺木中」的簡報(影片至少展現了十分鐘),溫醫生卻一點也沒去追問這些危險的想法何所自(註二)。

我們看到的其實是一個死了兒子的父親而已,而這個父親的職業「正好」是醫生。

這部影片的片名應該是【病人】而不是【醫生】。

【醫生】其實是一部非常名不符實的影片;這個看似一語要中的的片名,竟是剛從油鍋起來的甜甜圈的中間那個「洞」(陷阱)--「眾人」對此片一再讚嘆不已的「冷靜」,其實正是矇蔽我們可以再回到12小孩般清澈雙眼的糖衣。#(2006/1025)


註:
(一) 【一年之初】獲得2006年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2006年金馬獎的首屆福爾摩莎獎。

(二) 關於這個場景,我們不禁很想補充說,這段家庭錄影帶畫面很可能是世界紀錄片史上最驚人的一個場景:一個不過12歲的小孩,不僅把他想怎麼死、死後穿什麼、裝在什麼樣的棺木、各種陪葬品,在一張巨大的簡報紙上畫、寫得一清二楚,而且還對其父母公開做出一場很不簡短的簡報。這是非常珍貴的歷史影像,它呈現出來的內容,不僅在紀錄片上空前,在世界劇情片史上也是空前。影片如果聚焦在此,許多謎團很可能將指向令人吃驚的發現--我們相信在這個敘述結構下,影片將呈現「扎實且真誠的冷靜」。


『後記』:國片史上最黑暗的一個月

台灣這幾年在片量劇減,以及新聞局與許多專業人士的大聲疾呼,「片量要先出來,才能談台灣電影的復甦」的狀況下,各路人馬(甚至包括許多學院內的電影學者)迫不急待地紛紛騎上拍片的「馬上」之路。然而,看了這些所謂新導演的最新作品,我們不禁想起這幾年來中國大陸出了許許多多電影研究的譯著(以及更多的觀影新得與資料整理),而懷疑過去的電影教育究竟扎下了幾許的根基?

電影既可以是娛樂也可以是教育,我們不一定要鎖定哪一個目標,然而很可怕的是,這些六部最新的國片娛樂功能乏善可陳(且請大家勿忘,這已經是一個全面娛樂化的21世紀!),而且帶來的儘是「壞教育」。我沒看過台灣電影史上一下子湧出這麼多爛片,而且還被一堆頂著社會光環的名人,灑下遍地的「糖衣」!

近日,cinemax頻道不斷在播放山姆畢京柏(Sam Peckinpah,1925-1984)的【日落黃沙】,這部被吳宇森尊為年輕時最教他迷戀的電影,我想起過去許多人在評這部電影時盡關注在「血腥芭蕾」與「剪接手法」上,幾乎沒人注意到影片小至老人與小孩的演技之出神入化,更是教人歎為觀止。我想起這一年多來,我跟三位年輕導演(意思指拍第一或第二部劇情片的台灣導演)相談時,幾乎都聽到他們對片中演員演技的「非常不滿」(其中不乏有經驗、很有名氣的演員),然而,當我問起他們給了演員什麼樣的「戲前功課」(請注意我還僅只提到戲「前」)時,他們有人甚至愣了一下才說:「時間來不及了。」我真的很懷疑,當代的台灣導演倒底在電影籌備前做了多少「research」(乖乖,這也是好萊塢電影的傳統!)?

當代的年輕電影人到底有沒有好好去研究過別人的電影於萬(分之)一?當代的年輕電影人到底有沒有「誠心」地好好檢查過自己的腦袋?當然,我們確實已然不太需要去期望,那些電影老人到底有沒有摸摸自己的「良心」了。
( 休閒生活影視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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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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