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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23 20:11:46瀏覽2422|回應1|推薦10 | |
0˙ 宮崎駿打開門走出放映室,在門口前方的沙發坐了下來。 他的臀部像鉛錘般沉進沙發裡。 蒼蒼白髮一根接一根垂落額頭,掩蓋他那濃黑的眉毛。 他燃起一根煙,阻擋住兒子力圖躍進他所熟悉的動畫世界。 朋友走過來問他,兒子的首部導演動畫片【地海戰記】(2006/07,台灣上映2007/02)還沒演完,他怎麼跑了出來? 宮崎駿一點也不尷尬地苦笑,然又走了進去。 這次他走的很快,背後落下的身影看起來卻像他體重的兩倍重。 ──【地海戰記】裡面有個場景是王子捅了國王一刀之後,拔腿就往宮外逃跑(影片也沒說明這一刀所為何來?);也許宮崎駿就是看到這裡後,忍不住中途離席?
後來,人們問他為什麼反對兒子跟他一樣做動畫? 「我不是反對他做動畫,而是做動畫不是這樣的。」宮崎駿說。 「那麼,您認為做動畫應該哪樣?」NHK派來的採訪者怯聲問道。 「做動畫絕不能先從監督(導演)做起。」宮崎駿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麼呢?」 「一開始做動畫就想當監督的人,一定會被各種技巧所迷惑,而忘了動畫最重要的部份還是在人與人心。」 ●NHK《父與子的300日戰爭:宮崎駿vs.宮崎吾朗》[2] 1˙ 幾位朋友談了許多年、最近又再度熱情提起,風行於日本80年代的漫畫《來自紅花[土反]》,宮崎駿的吉卜力工作室終於將它改編成動畫(大陸的動畫譯名是【來自虞美人之坡】)。 它今年七月於日本上映,總票房5.8億台幣(17億日幣;僅拿下2011年日本動畫電影票房冠軍),11月底也將登台上映──但宮崎吾朗執導的首部動畫片【地海戰記】,以76.5億日幣(當時匯率是23億台幣)榮登2006年日本電影票房總冠軍;可是,宮崎駿在2005年推出的【霍爾的移動城堡】的日本票房可是高達196億日幣、2001年的【神隱少女】日本票房更高達304億日幣! 宮崎駿這次在片中只擔任企劃與編劇(還有一位編劇丹羽圭子,是日本德間書店文學主編),監督大任由過去一直與大師格格不入的兒子宮崎吾朗擔綱。 朋友們所談,或直指大師主題在這次的錯落,或搖頭女主角的造型設計缺乏特色(還有人說跟大師之前的女主人翁比起來都「太老!」);當然還有「夢想成真」(小漫畫終於「長大」為大動畫)的讚嘆者。
我推開朋友工作室的二樓陽台門,悄聲走了出去。 不知為什麼,我想得最多的是宮崎駿的父子衝突,真的因合作此片而獲得和解了嗎? 南台灣的天空乾爽得幾近無雲,十一月中旬近午的豔陽是貨真價實的秋老虎;樓下斜對面住家的電視不斷傳來「討伐」《夢想家》的(新聞報導)聲音。 也許太陽太大了,對眼睛所造成的強烈刺激,有一瞬間,在眼皮落下時像煙火般升空奔放的燦爛之光,以餘光的姿態在眼角邊緣綻放。 我想起近日有幾位文化界的前輩,對文建會近年來積極邁向文創之路的感嘆。
他們說,在政府「急攻文創」的強大火力與聲浪下,許多藝術家與文化人已經把自己,弄得像每天都在設想新煙火造型的小丑。 「文化不等於文創,一切以文創是瞻的文化政策,除了在催逼文化人快點轉型、『長大』,個中還充滿著『不知時代風向』的嘲諷意味!」
確實,故宮近幾年也在「急攻文創」的狀況下,結果不僅「創造」出把故宮文物圖案貼上衛生紙、賣起糕餅茶葉(而且被檢驗出有毒物)等的低俗「故宮產物」,而且人謀不臧到爆發館內「所附屬」的郵局人員(故宮稱此局歸中華郵政「管理」─但故宮確實因此而被牽連)賺差價、替代役男與國寶合照po上網、助理研究員盜印天字號國寶(龍藏經)謀利,等一連串「引刀自宮」的恐怖事件。 2˙ 然而,白日餘光的煙火引我想像良多的是:從宮崎駿父子那看似和解的「灰色地帶」中,是否我們的文化與文創之間也存在著某種灰色地帶?
腦海中浮現出我曾教過的一位高中生。 那個就坐在我講台正前方的男孩,竟然當著我的面不顧一切地組裝他的電子零件。 當時我既驚訝又困惑地(一點也不敢生氣)請他收起來課後再做。 我的腦海在下課後突然變得很混鈍:什麼樣的世界或者什麼樣的知識激情,可以令他無視於課堂之上(的老師)的一切?
我沒有像宮崎駿坐到放映室門口外的沙發,我就坐在教室門口一進來的椅子上。 我觀看這些高中生下課時在談些什麼、看些什麼、聽些什麼、做些什麼、身體怎麼動又怎麼靜。 那是一家離大安森林公園很近的學校。 每次下課我都走過這座拍過【愛情萬歲】(1994)的公園。 它已經沒有電影裡的荒涼,它的樹林很茂密。 你走到公園的每個角落都有森林的晃動與影子,你真的已經可以用密密麻麻來形容你在這個公園裡的感覺。
是的,密密麻麻,電子時代的電子少年,電子少年的電子世界,電子世界裡是密密麻麻的東西,在這個「美麗新世界」,不管是不是少年,我們的頭都難得從這種「森林公園」裡探出來一下。
這是一個已經完全不是【愛情萬歲】的荒蕪時代。 這裡充滿了煙火,每天有放不完的煙火。 在這個「密密麻麻」的空間與時代,人們再也感受不到楊貴媚那條荒蕪的漫長路。 然而人們一樣有淚,只是眼前滴下去的地方是「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愛情,教人分不出哪樁浪漫之愛中有我的真愛,還教人分不出哪次的愛情裡是哪個我(乃至有沒有我)。 意思不在愛情,也不在有我還是沒有我,而是密密麻麻,而是「再也回不去」了。
3˙ 身處「密密麻麻」的電子時代與世界,我們再也回不去過去那般涵養一個人的文化「道路」了。 電子少年與少女,(學校教育、社會環境)再也不可能像楊貴媚般孤單地去走一條荒蕪的路,然後才洞悉出自己內在世界真正的渴望──楊貴媚的高跟鞋與響亮的擦地聲,在今天這個電子時代早已經成了變幻莫測的文創新靈感;更且再也沒有人會單獨去讚美導演蔡明亮那美麗的大光頭,電子時代的少年少女已經很自然地把它幻想成某種更明亮的文創品了。
這不是一個逆向思考的「邏輯」問題,而是一個逆向而行的「森林公園」。 正因為還沒有精準的導航地圖,蔡明亮的頭會「遭竊」為某個無名小卒的金獎之作。 正因為還沒有完備的文創法則,楊貴媚的高跟鞋有可能成為新的政治商品(乃至武器)。 然而,從「文創」而「文化」,卻是這個電子時代將我們從「(文創)公園」引導回「(文化)森林」的一條必經道路──當然,不是唯一的路;在民主社會中,早已經沒有什麼是唯一的路。
然而,無可置疑且可以預估的是,人在「(文創)公園」中很容易迷失自我,但是,過去的人在「(文化)森林」中也很不容易找到一條豐富的出路。 還在幼稚園階段的文創必然是漏洞百出的,從一個又一個具體的「文創事件」中,進行對法以及不斷修法的遵守為方向,「森林公園」才能迅速建構出導航地圖。
0˙ 那麼,宮崎駿真的像愈來愈多人所說,已經江郎才盡了嗎?──人們也許對宮崎駿的腦袋單獨想像比較多,而對宮崎駿與這個時代之間的互動關係思考的比較少?[註1] 答案也許是,很可能不是──在「公園」的新世界中,更多、更新的迷宮不斷湧現,已經兩度「退居幕後」(今年一月在台上映的【借物少女艾莉緹】,宮崎駿也只是擔任企劃與編劇)的宮崎駿,也許並不是自認老(到當不了動畫導演)了。 他不再閉鎖在陳舊的父子關係上,他不再把自己重重地拋落到放映室門口的沙發上,而是「走回教室,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細細觀察米林宏昌、宮崎吾朗這些「電子少年」,究竟怎麼操他們的(3D)電子世界,and又怎麼(在動畫導演中)迷失自我──同時他也在試圖以他人的「公園」亂彈法則,重新拆解自己已成講台的「森林」與「故宮」。[註2]
宮崎駿也許正沉醉在「迷失自我」的「公園」中,就像許多人還繼續沉醉在宮崎駿的老「故宮」中。# [註1]在NHK那部關於宮崎駿拍攝【崖上的波妞】的紀錄片【宮崎駿的事業】的一開始,宮崎駿對助理手中那台又新又小的攝影機備感興趣;他把它架在車前座的後方,看它拍攝下來他從家中來到當時工作的地方的沿途風光。宮崎駿對NHK的採訪者說,這當然影響了我的工作,但是沒辦法,因為我從裡面發現了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每天都在我身旁出現。 [註2]記得【新世紀福音戰士】的導演庵野秀明,在為吉卜力博物館拍攝短片期間曾說過:「在宮崎駿的羽翼下,吉卜力是不可能培育出後繼者。」 從宮崎駿在【借物少女】與【來自】兩片中扮演的新角色,我們不敢說吉卜力正在培育「後繼者」(庵野秀明的意思當然是指,足以與宮崎駿匹敵的後繼者),但我們卻很可以玩味「確實」(不是只有一次)藏身在第二線的宮崎駿,「確實」在「觀賞」這些電子少年怎麼亂彈他所熟悉的舊動畫世界。 【來自虞美人坡道】正式預告第一彈! § 系列文章 快樂的宮崎駿,悲傷的史努比:2002【神隱少女】-宮崎駿[2] § 相關文章 飄泊的精子、變形的親子-【鋼鐵擂台】[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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