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的大女兒Alison，1972~}

四周的燈光很昏暗，我卻看得很清楚。

輕輕走入一個房間，一個女人已經比我先進去。

她比我先找到房間裡最好的位置。

我等待另一個人用鑰匙打開另一個房間，那個人卻跟我說鑰匙在另外一個人手上。

女人一手拿著書，另一隻手握住另一個房間的門把，門就這樣被她打開了。

我望著她從紅色毛線衣口露出來的白晰頸子，那頸子像天鵝般修長又細緻。

她用她的胸部輕輕一下就把我推進另一個房間裡。

房間裡的鎗比書還多。

一個眼睛細小但很有神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本很巨大的書面前，書攤展開來的寬度比橫掛在牆上的獵鎗還要長。

我走到中年男子的身旁，赫然發現他是克林伊斯威特(老克)。

他前面那本書寫的都是中文字。

我擠進他的胸前，想看清楚那是一本什麼樣的中文書。

一隻手從書中伸了出來，把我輕輕推開，那力度就好像剛剛推我進這房間的胸部，那麼柔軟有彈性。

我走到另一張長桌子。

一把像我的手臂那麼長的手鎗，從桌子的最右邊自動翻轉到桌子的最左邊，一本圖文並茂的英文大書攤展在我面前。

我看得津津有味，那裡面儘是老克年輕時的成名電影的分析報導。

劇照佔的份量很少，更多的是一個接一個鏡頭的格子畫表。

「Why you read this kind of staff？」老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身邊。

「累的(read)」的發音在我耳朵裡嗡嗡作響，像從山裡而來的回音。

「What you need is passion and story，not critical, analysis.」老克又說。

「你的(need)」的發音，像從鎗膛裡鑽出來的子彈聲。

我的牙齒酸冷起來，老克轉身走向門口。

一隻腳從我前面的英文大書跑出來，它輕輕將我一推，我的身體立即擋在老克的面前。

老克看也不看我一眼，轉向另一個方向而去；我緊跟在他後面。

老克很專注地在聽台上的人演講，台上有一個很年輕的男子在彈古琴。

琴聲不幽揚，節奏很像爵士樂。

老克的腳不自覺地打起拍子，我一直蹲在他身旁，直到他終於發現我。

他低頭望著我，我的手中不知哪裡來的一隻筆一本書。

我把書翻到最前面，把筆拿給老克。

老克猶豫了好幾秒，才在書中簽了字。

我拿過來一看，上面簽的是「switzerland」。

我笑了起來，瑞士人講的最少的語言就是英文。

我又把書跟筆推向老克，老克也笑了起來。

這次他給我簽了一個中文字「士」。

他把書拿給我時卻故意顛倒過來，因而成了一個「土」字。

不知為什麼，我看了非常吃驚，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老克看到我站起來，他也跟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古琴的聲音像狂風暴雨般擊打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老克把我手中的書跟筆主動拿過去，他在上面寫著「day」又把它劃掉，換成另外一個字「date」。

我帶著問號的眼神望著他。

「It is a cute word. It means you should having appointment with a girl.」老克說。

我不懂為什麼他在should的後面，用了一個完全不合文法的「having」？

        {老克其中兩個女兒[後右是其現任太太Dina]：前左Francesca，

              前右Morgane。2009/02，在巴黎接受坎城影展終身成就獎}

我沒有問他，但他儼然已經知道我的心事。

「你得跟我女兒約會。」老克改用中文跟我說。

「Which one？」我知道他有好幾個女兒，而且年紀差距還不小。

「哪一個都可以，」老克搔搔他右邊的鬢毛，「先跟最大的那一個好了，她一直想學我當導演。」

「？」不知為什麼，我也搔起我的鬢毛，但是是左邊臉頰的。

「我的女兒中，她最懂得場面調度，」老克突然改變語言，就好像他在電影裡突然拿出一根細長小雪茄的神氣模樣，「that’s your passion and story need most.」

我從床上起身，「你的(need)」子彈從鎗膛裡鑽出來的聲音一直振動著我的耳垂，充滿爵士樂的輕快節奏；整個早上，這個聲音與節奏時不時在我耳中響起，很隨興，也很即興。＃

[2010/1227清晨五點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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