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場陣雨，立刻，溫度就降了下來，似乎也正式宣告秋天的到來。

記得小時候，總是在這樣的季節，會有一個老伯伯騎著一輛改造的三輪車來到我住的小巷弄，還沒見到他的身影，就先聽到嘩啦嘩啦的竹筒聲，緊跟著，就是一陣溫暖香甜的氣味在空氣裡瀰漫開來。

「賣烤地瓜的來囉！」

原本四散玩鬧的孩子們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集合起來，聚攏了朝三輪車跑去。

一見有人要買，老伯伯就會揭開那只蓋在黃色土甕上的鐵鍋蓋，伸手進去掏出一個一個烤好的地瓜。

烤好的地瓜總是用舊報紙包裹著，趁熱撥開那褐色略焦的外皮，露出來的是飽滿的散發出甜香的燦爛金黃，一口咬下，鬆軟綿密，簡直就像在吃頂級的蜂蜜蛋糕。

烤地瓜是論斤兩定價的，所以不管再怎麼饞嘴，用小孩子微薄的零用錢能買得起的也只有爐中最瘦最小的那一塊，因著如此，在我的記憶中，烤地瓜竟成了兒時最奢侈的零食。

當大陸剛剛開放探親沒多久，有一年的冬天，我陪外祖母回北京訪親，順道去西安看兵馬俑。這一個被稱作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秦時古跡並沒有激起我太大的激情，反倒是在停車場發現了一個賣烤地瓜的小販，讓我更感到驚喜。

大陸北方不稱烤地瓜，而是叫烤白薯，或稱烤苕。或許是水土的關係，顏色確實比起台灣的要淡，但是更為細緻，根本吃不出纖維，到了嘴裡幾乎是沒有阻力的就鬆化散開了，伴著特殊的焦糖芬芳，以及爐中炭火的餘溫，一路滑下，暖和了寒風中冰冷的胸膛以及腸胃。

洋人也吃地瓜，不過他們是當節慶食品，每當感恩節或是聖誕節時，就會在超市的宣傳單上看到打折促銷中的地瓜（Yam）罐頭。我曾經買過Yam回家烤著吃，但是烤出來卻帶了一泡稀湯湯的糖水，與記憶中鬆軟乾香的烤地瓜差距甚大。後來才知道，要想吃台灣那種烤地瓜得要買Sweet Potato才行，一試果然沒錯。還有一種個子瘦長，皮色淡黃的也可以，價錢還比Yam便宜得多。

聽說在大陸還有糖蕃薯，這是烤地瓜的副產品，是用烤地瓜時滴下的糖汁來熬煮瘦小的，被淘汰的地瓜。經過這樣一道加功手續，原本不起眼的次級品，一變而成裹著一身金黃的可口食品。

糖蕃薯與烤地瓜不同，就是要挑纖維重的，否則一經長時間熬煮，非得在鍋中鬆散化開，共融成一鍋糖汁了。

前幾年回台灣，見到夜市裡也開始賣糖蕃薯，賣相不錯，在燈光下黃燦燦有如金條，非常討喜，但是卻只吃的到糖汁甜味，品嘗不出地瓜特有的口感。而舊時手搖竹筒，騎著三輪車穿街過巷叫賣烤地瓜的老人，也消失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開在騎樓下一間間的「烤地瓜連鎖店」，號稱每一個地瓜都是按著身裁體重「嚴選」出的特級品。烤好的地瓜也不再是從燃著火紅木炭，燙人的爐膛裡徒手掏摸出來，而是從定時定溫的電爐裡用夾子一個一個取出來。

看著架子上一個個排好的「特級地瓜」，整齊一如伸展台上的選美佳麗，突然間，我失去了吃烤地瓜的胃口。不可否認的，時代正在進步，古老過時的東西終將淘汰，但是在所謂新潮流的推擠下，是不是仍能容許保留一個微細的角落，讓舊時的「風情」留存？比如那輛古老的三輪車，車上載著的陳舊黃色土甕，甕上被炭火燻黑的鐵鍋蓋，甕旁一疊讓半塊磚壓著的舊報紙，還有那被老者粗糙大手緊握住，在寒風中不住轉動，發出嘩嘩聲響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