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中找到原鄉(10月20國語日報方向專欄)
◎沈政男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坦尚尼亞裔的黑人小說家古納,他是史上第四位黑人諾貝爾獎得主。 古納成長在坦尚尼亞的尚吉巴島,當時仍是英國殖民地,他在十八歲決定離開家鄉,到英國發展,並就讀文學系。他一開始沒想成為作家,而是在飄泊異鄉的歲月裡,因為思鄉之情,把回憶化做文字,寫成日記,後來越寫越多,乾脆寫成小說,讓更多人分享他的所思所感。 古納寫了十本長篇小說,最有名是《天堂》,主角是一位十二歲小男孩,他被賣給一個阿拉伯商人後,遍覽被殖民的非洲各國,古納藉由他的視角寫出當時戰爭、疾病、迷信與兒童奴隸盛行的黑暗大陸。古納雖然沒有回到家鄉,但他的小說人物幾乎都來自尚吉巴島,他關注的主題是戰爭、殖民與遷徙,筆觸總是流瀉濃厚的人道關懷與深刻哲思。 古納的成長與寫作歷程相當值得台灣讀者參考。台灣人有慘痛的殖民經驗,也有離鄉背井,渡海來台適應新生活的記憶,更有族群衝突與包容的歷史,如果可以寫成動人的文學作品,應該能夠引發共鳴,獲得國際矚目。 雖然古納有一段苦澀的成長經驗,但他沒有自怨自艾,而是透過書寫,找到了文學這個舔舐傷痕與自我撫慰的管道。很多人都有一個回不去或不願回去的故鄉,或許可以仿效古納,在文學中找到精神的原鄉。 ------------------------------ 上面這篇是我在國語日報方向專欄所寫的文章。這專欄已經寫了好多年,前幾年都會固定貼在臉書,這一、兩年因為疫情,要寫的東西太多,就暫停了。 現在貼是因為諾貝爾文學獎。今年的古納,沒人認識,台灣也沒有任何中譯本,當然也沒人看過他的《天堂》(Paradise)。除了我。 底下是開頭兩段,我翻譯的。台灣唯一。 男孩先。他的名字是尤蘇夫,他在十二歲那年突然離家。他記得那是乾旱的季節,每一天都跟前一天一模一樣。花朵出乎意外綻開又枯死,奇怪的蟲子竄過岩石底下又在灼熱陽光下扭動身軀至死。太陽讓遠處的樹木在空氣中顫動,讓房子抖動起伏,想要呼吸。每一個腳步踩落,揚起塵土煙霧,一個堅韌的寂靜覆蓋著白晝時光。那樣的季節總在精確的時刻回來。 那時,他在月台上看到兩個歐洲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開始他沒有嚇到。他經常去車站,去看火車嘈雜又優雅入站,然後等待他們在那個臭臉的印度訊號員用旗子與哨子指揮之下,再次把自己推送出去。通常尤蘇夫等了幾個小時,火車才來。那兩個歐洲人也在等待,他們站在帆布蓬底下,一旁是行李與看起來貴重的物品,整齊地堆放在幾呎之外。那男人很高大,必須把頭低下,才不會碰觸用來遮陽的帆布。那女人在陰影中站得更遠一些,戴著兩頂帽子,部分掩映了閃亮的臉頰,她的流蘇上衣在頸部與手腕都扣上鈕扣,長裙下擺輕拂著她的鞋子。她也高大,但不一樣,她看起來多肉有彈性,好像能夠變成其他形狀,而他宛如一塊木頭雕刻而成。他們盯著不同方向,好似彼此並不認識。當他看過去,尤蘇夫看到了女人用手帕撢過雙唇,不經意地擦掉了乾燥肌膚上的碎片。男人的臉上有紅色斑點,當他的視線緩慢移動,越過車站窄仄的地景,攝入閉鎖的木製儲藏室與那面黃色大旗(上有一頭炯炯的黑鳥),尤蘇夫能夠仔細看看他。後來他轉頭,看見了尤蘇夫正在盯著他看,男人起先把目光移走,然後又轉回來,朝著尤蘇夫看了好一陣子。尤蘇夫無法把視線抽離,突然,男人露出牙齒,發出不自主的咆哮,手指並以難以理解的方式捲曲起來,尤蘇夫注意到警告,逃開了,口中嘟噥著以前被教的,當他突然又意外地需要上帝幫助時該講的話語。 開頭第一句,The boy first,就不曉得是什麼意思了,第一段末尾的precise moments like that came back of the season,也是難解。 古納在此之前,並沒有得到什麼大獎,卻是一得就是最大獎。他的創作取材、切入角度與闡釋手法,相當值得台灣作家參考。 寫作,心中要有外國人,當一個跟你不同文化的人能夠看懂,且被感動,你就有機會得諾貝爾獎了。 但,一般寫手心中要有別人,都已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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