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08/14 09:23:34瀏覽1174|回應12|推薦107 | |
第三十四章 《魔劫重重》 魯吃草怒道:「一群膿包,幹什麼了?」雖這麼說,暗中仍是悄然退步。 玄武會、遊龍幫見勢頭不對,紛紛衝入場中。凌逍遙十指藥粉早已使盡,竹棒點地一撐,身子拔起,施展輕功竄入人叢。左手勾帶斬拂,右手竹棒劈掃,掌風棒影所至,猶如虎入羊群,敵人不是穴道被點,便是手足斷折,接二連三敗下陣來。 群匪見他先聲奪人,所向披靡,不由得心生懼怯,口中為自己呼喝壯膽,手腳去勢卻顯得力不從心。 凌逍遙身法迅極,混亂中唯見一團白影穿梭往來,群匪所攜兵刃卻無論如何也沾不上他半片衣角。 鬥到分際,忽然凌逍遙腦後生風,一人挺叉向他背心戳來,正是魯吃草。凌逍遙晃身避過,轉瞬間已來到魯吃草身旁,左手運掌如風,捉住叉身,「喀喇」一聲,鐵叉登即斷折。同時王孫霸也舉刀向凌逍遙斬來,陡然見此情勢,只驚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凌逍遙扁嘴冷笑,竹棒倏地戳出,點在刀背上。王孫霸登時虎口迸裂,鮮血長流。 冰鏡素知凌逍遙武功卓絕,料敵機先,無往不利,但獨力面對數百個匪徒畢竟太過凶險。她在旁觀戰,愈來愈不安,心想:「我若加入混戰,只會礙手礙腳,幫不上忙。該怎麼辦才好?小七哥哥,你可不能有事。」 忽聽一個清朗朗的聲音道:「崑崙派掌門鐵稜真人要保凌少俠,誰也不許動他一條寒毛。」兩條人影凌空而落,以居高臨下之勢,俯擊敵人,將近處群匪擊倒在地,穩穩的落在凌逍遙身側。 眾人登時一陣喧嘩,不由自主退開幾步。 玄武會、伏虎幫、遊龍幫均知崑崙派是當今武林首屈一指的名門大派,掌門鐵稜真人武學修為已登峰造極,崑崙武學獨步天下,不少門人更在江湖闖出響噹噹的萬兒:冷月雙劍華霜劍術卓絕,曾在山西一手挑了窮凶極惡的血劍門,更滅了為禍武林的黃河雙煞、飛天魔女,玉修羅東方域刀法一流,當年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剷除不少邪魔歪黨。此時聽說崑崙派要保凌逍遙,都是驚疑不定。 凌逍遙喜道:「東方大哥!」卻不識得東方域身旁一位灰袍道人。 東方域微笑道:「小七兄,你好啊。保駕來遲,還勿見怪。」 凌逍遙道:「大哥言重了。這位道長是……」 那道人拱手道:「貧道青靈子,參見凌七公子。」 凌逍遙哦的一聲,抱拳道:「原來是青靈子道長。久聞道長聖名,今日得見尊容,幸也何如。令師鐵稜真人安好?」 青靈子道:「敝業師託福安健。他聽說你遭人誣陷,淪亡天涯,特地派我倆前來保駕。」 凌逍遙見崑崙派出頭相助,胸頭一熱,正要發話。王孫霸怪眼一翻,陰惻惻的道:「崑崙派想保此人,衝著鐵稜真人的金面,今日是非撒手不可了。只不過凌逍遙與敝幫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老夫如何甘心屈於崑崙掌門一道赦令,而置敝幫深仇於腦後?」 東方域淡然道:「依你這麼說來,遊龍幫便是硬要和崑崙派過不去了?」 王孫霸心頭一寒,道:「這……」他是知事明理之人,當然知道螢燭之火,不足與日月爭輝。但就此善罷甘休,既是威嚴掃地,亦是嚥不下氣。遊龍幫幫眾無數雙眼睛牢牢盯著他,想瞧他如何化解這進退維谷的尷尬局面。 魯吃草在山東一帶威風慣了,生平鮮逢敵手,一直以武功自負,渾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裡。雖知崑崙派極不好惹,但此刻見東方域生得弱不禁風,青靈子又沈默寡言,還道江湖傳聞都是子虛烏有,不由得起了小覷之心。 魯吃草又見東方域一句話便將王孫霸擠得騎虎難下,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頗為得意洋洋。他與王孫霸也不見得有什麼過命交情,只不過同仇敵愾,才攜手合作,其實他內心頗為勉強。魯吃草自忖三幫中沒一個像樣的人物上得了檯面,待我搶盡風頭,伏虎幫在兩幫面前將得以揚眉吐氣了。 魯吃草笑嘻嘻的走到東方域和青靈子面前,躬身道:「兩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玉修羅和青靈子道長吧?老夫魯吃草,久仰兩位……」一語未畢,突然手掌一翻,一柄峨嵋鋼刺猛向東方域胸口紮去。 東方域此刻門戶大開,全沒料到他一面笑嘻嘻說著門面話,一面會突然向自己發難,當此形勢,當真可謂「笑裡藏刀」。 東方域一愕之下,緩手不及。魯吃草速度實在太快,所差只在毫釐間。他下手如此純熟,神色自若,想必山東不少武人也在這方面吃過悶虧。 青靈子便在東方域身旁,一見之下,應變倏生,喝道:「撤手!」說話間左手斜探,兩指已箝住刺身,稍一使勁,峨嵋刺登時斷折。 魯吃草又驚又怒,適才峨嵋刺離東方域胸口不過寸許,若非青靈子突施援手,自己便能將這名滿江湖的玉修羅刺得非死也傷。他全沒想到自己不擇手段,令人齒冷,反而將所有怒氣都轉移到青靈子身上。 青靈子森然橫了他一眼,他是玄門清修之士,道學武功,均已修到甚高境界,易理精湛,在崑崙派中更是無出其右,神色間自然有股孤清冷傲之意。魯吃草不由得一凜,怒道:「好啊!崑崙派好大的架子。」 青靈子冷冷的道:「丟的醜還不夠麼?」 魯吃草臉色脹紅,瞧著斷成兩截的峨嵋刺,心想此人指力當真精純。今日之勢,絕計難以討好,但若這麼一走了之,不但掛不上面子,便連幫中長老也瞧他不起,不由得大感躊躇。突然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在腦海一閃,衝口道:「鐵……鐵稜真人也在……也在左近麼?」 東方域淺笑道:「你說呢?」 魯吃草額上一道冷汗涔涔而落,臉上盡是惴惴不安之色。 原來魯吃草昔日在山東曾與尚未出家的鐵稜真人交過一次手,那一役當真是他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將他的囂張氣燄銷磨得蕩然無存。後來他勤練武藝,在山東殺盡胡虜,敗盡英雄,自忖天下更無抗手;又在伏虎幫擔任重職,自是受人尊敬愛戴,無往不利,昔日的威風又重拾回來。這時陡然間將與鐵稜真人聚首,竟沒來由感到全身顫慄。 東方域忽道:「啊!師父,你老人家終於來了。」語氣喜悅不勝。 魯吃草大吃一驚,跳了起來,更不敢回頭張望,當即展開輕功,一溜煙的逃之無蹤。 凌逍遙第一個笑出聲來,便連青靈子也忍俊不禁,伏虎幫幫眾無不汗顏,其實就算鐵稜真人當真移駕親至,身為幫中首腦人物的魯吃草也不該一聲不響的逃跑。 伏虎幫少了領頭,誰也不敢公然與崑崙派過不去,一人手一擺,高聲道:「走吧!」餘人悻悻然而歸。 遊龍幫見伏虎幫落荒而逃,玄武會的首腦羅素又昏迷不醒,自己孤掌難鳴,實在討不了好。王孫霸一拱手,道:「凌逍遙已是武林公敵,崑崙派若想護短,便是與整個武林作對。今日老夫自知技不如人,暫且罷休。不過天下事人人管得,要保凌逍遙,除非崑崙派有本事將天下人殺盡。」重重哼了一聲,率眾遠去。 玄武會一人躍出負起羅素,撂了些狠話,眾人也跟著鎩羽而歸。片刻間三幫數百幫眾獸奔鳥散,走得乾乾淨淨。 凌逍遙心中感動,在二人身前拜倒,道:「多謝兩位兄台高義相救。我欠貴派掌門真人莫大恩情,粉身碎骨,難以為報。」 東方域伸手扶起他來,微笑道:「都是自己人,談什麼報不報答的?我聽說你遭人誣陷,受盡追殺,恨不得插翅趕來保駕。想不到江湖各派竟糊塗如此,兇手分明另有其人,卻一群人氣勢洶洶,打著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旗幟,以眾凌寡,為難一個英雄少年。哼,這算什麼?」說到後來,笑容已歇。他向來溫文儒雅,稟性謙和,這番話斯斯文文的說來,實則隱含他內心極度的憤怒與不滿。 凌逍遙道:「我只道天下人都將與我為敵,認定我是個滅絕人性的衣冠禽獸。不意今日遇到兩位,方知這世上還是有人信得過我凌小七。」頓了片刻,走過去携住冰鏡手掌,道:「這位是冰鏡姑娘。鏡兒,快來參見兩位兄台。」 冰鏡斂袵一禮,道:「小女子見過東方少俠、青靈道長。」 青靈子微微點頭,又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怕後頭還有厲害人物追上,凌少俠請隨我儘速離開此地。本派在河南洛陽城設有旁枝,到了那兒,就無後顧之憂了。」 四人當即啟程,奔出一個多時辰,青靈子忽然揮手讓眾人停下,道:「前面有人攔路。」 東方域接口道:「對方似乎為數不少。」 青靈子道:「不錯,而且個個都是能手。這下倒是棘手得緊,不過對方既然登上門來,咱們豈有趨避之理?先過去看看。」 行不多時,果見前方路中五人一字排開,分立左右。右首居前是個黃眉老僧,滿臉皺紋,神態莊嚴,手持方便鏟;左首居前是個白衣尼姑,手中握著一柄寒光耀目、光華流轉的長劍。那劍形狀彎曲,黑暗中發出碧瑩瑩的光芒,想是一柄砍金斷玉的利器。 青靈子見狀,上前行禮,說道:「晚輩青靈子,參見寒山寺千葉大師、峨嵋派了因師太。」東方域三人也過來行躬作揖。 千葉微笑道:「居士無須多禮,尊師鐵稜道兄可好?」 青靈子道:「多謝大師垂詢,敝業師安好。」 千葉「嗯」了一聲,道:「老衲也有十幾年沒去紫宵宮拜訪這位故友了。」 青靈子道:「敝業師時常向晚輩提及,說道他十分想念一位舊友,每回總是神不守舍,語氣若有憾焉。晚輩推測再三,心想此人多半便是千葉大師。」 千葉道:「幾時閒暇,也該上貴派找故人敘舊了。」 青靈子尚未答話,千葉身後一個肥胖僧人忽地越眾而出,步伐穩如山嶽巍峙,落地寂然無聲。不想這僧人生得油頭肥腦,武功竟有一番高深造詣。他指著凌逍遙鼻子道:「好小子,還我師哥命來!」 凌逍遙早料到這批人夤夜攔截多半衝著自己,但想千葉和尚、了因師太都是識見博洽的人物,就算暫時受人之愚,聽自己一席辯解,必能釐清真相,於是搖頭道:「我沒殺人。」 那僧人雙目發紅,怒道:「無恥小賊,你……你還想賴?」 千葉道:「慧能,退下。」 那僧人慧能叫道:「師叔!」 千葉道:「這筆血債老衲絕不會坐視不理,這裡沒你的事,退下。」 慧能惡狠狠瞪了凌逍遙一眼,長袖一拂,轉身歸隊。千葉向了因道:「師太,貴派黃石上人不也是命喪姓凌的小子之手?」 了因道:「不錯。我峨嵋派向來和聚仙莊無冤無仇,何以凌莊主會縱容么子害死我黃石師兄,卻是貧尼百思不解之處。因此貧尼這次前來,便是要向凌公子討個公道,好讓黃石師兄在泉下安然瞑目。」 千葉道:「這就是了,老衲也是大惑不解,以凌七公子的品行,如何對我一個抱病在床的師姪下此殺手?但我師姪圓寂前說得隻字分明,兇手的確是凌逍遙無疑。」 慧能忽道:「師兄重病在床,無力還擊,正好讓這小子乘虛而入。這小子卑鄙無恥,枉顧江湖道義,和魔教妖孽有何分別?」 凌逍遙大聲道:「胡說八道。貴寺師兄不是我殺的,黃石上人之死也和我無干。就這麼一句話,信不信由你。我凌逍遙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絕不是什般卑鄙無恥之徒。」 慧能冷笑道:「別以為裝成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便能將所有罪責一筆勾消。慧悟師兄親口指證兇手便是你,難道一個行將就木之人,還會羅織冤枉,誣陷好人麼?」 凌逍遙氣往上衝,道:「你們既已一口咬定,倒不如一掌送我歸西,倒也省得多費口舌。」 慧能道:「求之不得。」突然之間,眾人只見一團灰色物事一閃,似乎慧能肥碩的身子動了一動,如餓虎撲羊般向凌逍遙疾衝。 千葉喝道:「慧能。」身子如箭離弦,倏忽間已搶在慧能身前。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竟讓勢若瘋虎的慧能頓時安靜下來。便連青靈子、東方域、凌逍遙等一流高手都尚且瞧不清楚。 千葉合十道:「阿彌陀佛。逞兇鬥狠,原是出家人的大忌。」 慧能面有愧色,默無聲的返回群僧中。千葉道:「凌公子,你殺害本寺弟子,老衲奉方丈師兄令諭,今日務必請你上敝寺盤桓小聚。若你不乖乖束手就擒,莫怪老衲不顧令尊的顏面,要對你動武了。」 凌逍遙環顧四周,心想:「若被這些和尚尼姑捉回去,多半要將我就地正法,更無爭辯的餘地。得想辦法脫身,回頭再慢慢查明真相。」 了因見他不答,滿臉盡是愛理不理的神氣,微微著惱,臉上卻不動聲色,淡然道:「武林奸獠,人人得而誅之。千葉大師,咱們何必跟他說這麼多?就地拿人便了,難道憑咱倆在武林中的威望,還要受制於後生晚輩不成?」 千葉沉吟道:「師太所言甚是。但依現時情勢,未免顯得咱們以大欺小,倘若傳了出去,正所謂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對貴派和敝寺都有負面的影響。」 了因道:「對付凶神惡煞,有時候也必須使出非常手段。」又道:「凌公子,令尊俠之大者,衝著他金面,貧尼也不願趕盡殺絕,你如知過能改,願隨我到黃石師兄靈前行禮致意,傳書各大幫派公開致歉,這件事也就如此罷了。」這番話情、仁、威、理,一概俱全,娓娓說來。千葉不禁連連點首。 凌逍遙微微苦笑,昂然道:「峨嵋神尼,果然氣度恢宏。但貴派黃石上人並非我凌逍遙所殺,師太何苦急切相逼?任罪魁禍首逍遙度外!」 了因面色一沉,心想我已做出最大讓步,你還要得寸進尺?於是冷聲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思悔悟?」 凌逍遙道:「黃石上人說我是殺人兇手?我凌逍遙便成了千古罪人。哈哈,當真可笑之至。我生平從未見過黃石上人,他如何得知下手行兇的便是凌逍遙?」 了因思想單純,一時也無法理解他的話。倒是她身後一名俗家女弟子道:「你巧舌狡辯,又有何用?定是你殺了黃石師伯,為圖露才陽己,才在他面前自報姓名,好讓江湖群豪都知道你凌逍遙習了一身好本領,連我峨嵋派都不放在眼裡。」這女子是了因的首席大弟子,平時說話便伶牙俐齒,看不慣凌逍遙一再否認罪行,才會如此反唇相譏。 凌逍遙大怒,道:「我若是為了揚名立萬,此刻就不會矢口否認,反而還會大肆宣揚,弄得人盡皆知。再說,我如果有這麼大本領殺了黃石上人,此刻也不會讓你們追趕上來圍攻我。其中是非曲直,老天爺自有公斷。妳信也好,不信也罷。有朝一日我定能洗刷冤枉,屆時倒要請姑娘前來向我賠罪。」 那女子冷笑道:「你眼下已自身難保,還說什麼『有朝一日』?」 凌逍遙氣苦已極,他本來也是伶牙俐齒,但連日以來受盡世人冤枉,飽嘗人情冷暖,兼之黑白兩道追殺不捨,心中鬱憤難平。一時陡然心灰意懶,實在無力多作口角。 東方域側目望向凌逍遙清減憔悴的臉,想起他這些時日慘絕人寰的際遇,心頭激動,大聲道:「一派胡言,凌逍遙乃正人君子,豈會幹那鼠輩勾當?這件事顯然有人蓄意嫁禍,存心將他陷入絕境。偏生便是有人糊塗透頂,聯合起來對付一個孤身浪子,讓小人陰謀得逞,恥笑你們盲目無知的行徑。」 千葉、了因愕然色變。青靈子道:「域師弟,長輩面前,休得無禮。」 東方域沉氣道:「是。」心想:「看來師哥十分贊同我的話,否則他稍覺不是,口氣就不會這般平穩了。只是他行事老練而拘謹,又是本門表率、師父得力弟子,在同道尊長面前,仍需出頭做個樣子,好顧全人家的顏面。」 千葉道:「老衲知道鐵稜道友要保凌公子,本來衝著故人顏面,我非賣個人情不可。但凌公子乃殺害敝寺弟子之疑凶,老衲授命方丈,理不可違,堅信鐵稜道友定能明白老衲的難處。」 青靈子道:「凌少俠究竟是不是殺人兇手,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誰也動不了凌少俠一條寒毛;倘若兩件案子真是凌少俠所為,晚輩定親手將此人交給兩位前輩制裁。如此既不會錯殺好人,又能突顯兩位前輩氣量寬宏,豈不兩全其美?」 千葉甚是固執,搖頭道:「凌公子是不是無辜,老衲相信方丈師兄自有公正判斷。還是請凌公子即刻隨我回返,老衲也能求方丈饒你一命。」 凌逍遙輕聲一嘆,道:「我若隨大師一道前往,豈非當場便坦認我是殺人兇手?你要殺我,這就動手吧!只不過我不會乖乖束手待斃,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未雪宿冤,含恨而死?」 千葉嘆了口氣,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年輕人開口閉口便是『死』字,其實冤冤相報,何時方了?老衲只不過要少俠到敝寺一趟,如此簡單而已。方丈師兄宅心仁厚,也未必一定要少俠抵命。」 凌逍遙哈哈一笑,道:「是麼?那是最好不過了。」 千葉只道他願意隨同自己,心頭一喜,又聽他道:「但我凌逍遙光明磊落,敢作敢當,我不願做的事,便是玉皇大帝也勉強不得。兩位兄長,小七的事不勞你們作主,多謝恩義,就此告辭。」說著轉身便走。 他先見青靈子、東方域挺身相助,已感激銘心,不願二人為己得罪同道,是以竟想兩袖瀟灑,一走了之。才剛轉身,猛聽一人暴喝一聲:「殺人兇手,往哪走?」正是慧能的聲音。 凌逍遙只覺身後勁風颯然,忙舉手撩架,猛覺對方內力陽剛陰狠,兼而有之,掌力大得異乎尋常,實是從所未遇。 慧能不等他緩過手來,當即雙掌翻飛,佔敵機先。他掌力隱有風雷之聲,飂戾發發,的是威風了得。凌逍遙拆了數招,登時知道對方掌力雖猛,卻颶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畢竟難以持久,遠不及修冥神功遇敵而生,一發不可收拾的驚人威力。 慧能惱他出手殺害師兄,出招渾然只攻不守,轉瞬間已劈了十來掌。凌逍遙展開「飄雪浮雲掌」拆解卸力,將慧能石破天驚的殺傷力減至最低。慧能見他始終一味招架,全不還擊,卻也是無懈可擊,不由得暗暗驚異。 在二人掌力激盪下,周遭花樹上的花瓣紛紛墜落,奼紫嫣紅,便如下了一陣花雨,美不勝收。凌逍遙凝神致志,見招拆招,嚴密異常的守住門戶,他不願傷敵,敵人卻勢要他死,本就吃虧難免。是以凌逍遙武功雖強,面對慧能狂風暴雨般攻勢,也只有挨打不還手的餘地,拆了數十招,兀自處於下風。 場中黃塵紛飛,化成一團沙霧,忽地啪的一聲,二人雙掌相交,同時向後躍開數丈,濃霧隨即分了開來。慧能尚未站定,又猱身上前,雙掌分作八招,向凌逍遙面門、胸口、背心拍去。 凌逍遙向來臨危不亂,但見他勢若瘋虎,張牙舞爪的迎面直衝,也不禁怯然色變,瞬息間慧能雙掌已抓向自己胸口。凌逍遙提氣後躍避過,慧能迅捷無倫的連攻進招,掌風澎湃洶湧,一地裡喀喇之聲不絕,竟是花樹枝幹斷折。 青靈子眉頭一皺,心想千葉自持身份,不願讓人說他以大欺小,明明適才便能攔阻慧能的進擊,現下卻冷眼旁觀,和他自己出手有何分別? 他瞧出凌逍遙心仁手軟,絕計擺脫不了慧能的猛擊,於是道:「慧能師兄,何苦對一個孩子妄造殺業?讓貧道特來討教你的鐵羅漢掌。」一聲清喝,人已向慧能撲去。 他身至中途,忽然斜刺裡一條人影竄到,手掌向自己拍來。青靈子處變不驚,從容不迫的還以一掌,二人雙掌尚未相交,已發出輕微的崩裂之聲;相交之後,卻又了無聲息,宛似雪溶於水,不著痕跡。二人身子都是輕輕兩晃,青靈子霎然間胸口氣血翻騰,向後到退幾步,吐出胸中濁氣,便在退步中已調勻了呼吸,拱手道:「千葉大師手下留情,晚輩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千葉微微一笑,道:「天罡掌乃崑崙首項絕技,正所謂名師出高徒,老衲代故人考查來了。」客氣話甫畢,右手一掌打了出去,使得是迴風掌中一招「天高地廣」。 青靈子知道這一掌力似穹廬,圓轉廣被,實無迴環之地。連忙以天罡掌抵禦,二人雙掌相交,青靈子隱隱覺得對方掌法精湛奧妙變化不及天罡掌,內力之深,掌力之純卻猶有過之,知道他惦著故人知情,掌力總是一發即收。但饒是如此,已令青靈子漸覺支絀,只得以快取勝,不等對方內力襲體,立即迴身避開,力求自保。不料自己變招,對方也跟著變動,迴風掌變得招出無聲,身去無形,如風吹柳絮,水送浮萍,難以捉摸。 轉瞬間已過了數十回合,青靈子鼓勁出招,雙掌貫注了十成功力。天罡掌雄渾陽剛,和千葉的陰柔掌力鬥得火熾。 東方域觀鬥片刻,但見凌逍遙被慧能掌風罩住,脫身不得,心想唯有自己絆住那莽僧,讓小七得以脫困,只消小七走遠,千葉一干人便不會和我等為難。當下手一抄,但覺漫天光華一閃,已抽出修羅刀。 忽聽了因道:「東方少俠,貧尼領教你崑崙高招。」一語方畢,人已仗劍飄至東方域身前,寶劍在空中劃個圓圈,劍尖微微顫動,嗤嗤有聲,左手捏了個劍訣,寶劍如靈蛇出洞,直奔東方域胸口。 東方域叫道:「四象劍法!」閃身避開,同時修羅刀上撩,一招「白虹貫日」,向了因寶劍削去。了因寶劍名為「九宮劍」,乃是峨嵋鎮派之寶,用來降妖除魔,捍衛正道,寶劍削鐵如泥,劍鋒之氣,亦能傷敵,不失為一口絕世神兵。比之東方域手中修羅刀,殊不分上下。 九宮劍在了因手中倏忽進退,飄渺東西,四象劍法種種奇招妙式流水價使將出來。東方域讚道:「好劍法。」修羅刀如天外遊龍,夭矯格擋。 了因見他竟能在自己劍下遊走數十招,心下既是驚訝,又是讚嘆,莞爾道:「看來今年揚刀立威大會新任刀王,肯定非東方少俠莫屬。」 東方域道:「師太過獎了,晚輩這一點微末技倆,豈敢在大會群雄跟前班門弄斧?」一語方畢,突然刀光閃動,一片聲響之中,已向了因攻了十來招。 了因寶劍舞得滴水不入,全無空隙,只覺東方域刀鋒在劍身劃了十來下,卻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原來這一記長聲乃由十來下極短促的擊招組成,交織成一片清音。了因見他將崑崙刀法變幻得如此迅捷精湛,由衷欽佩已極,心想若自己手持尋常兵刃,那修羅刀無堅不催,早將敵劍斬斷而乘隙制人了。 東方域急攻不下,也暗自佩服了因防守嚴密。突然間了因寶劍抖動,已畫出數十個光環,將東方域籠罩其中,光環連著光環,緊密得一絲空隙也沒有。東方域連轉幾身,刀尖綴成無數光點,如流星飄絮般向光環逼去。 一片電光中,二人身影倏忽往來,騰挪矯捷,漸漸的刀光劍氣愈來愈重,到後來只能隱約辨識二人服色,再也不見攻勢。 冰鏡、寒山寺群僧、峨嵋派眾女只瞧得目眩神馳,驚心動魄。冰鏡由始至終目光便不曾離開凌逍遙,小手捏出一把冷汗,心道:「小七哥哥,你千萬不能有事。」 忽然一個聲音道:「凌小七!」 一語甫畢,兩條人影並肩偕來,立在場東。冰鏡心念一動:「難道又是小七的敵人?」舉目向二人望去,不禁呆了半晌。 原來那二人宛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修眉方面,丰神俊朗,竟是一對孿生兄弟。 凌逍遙循聲望去,脫口道:「龍先生!」說話時眉飛色舞,語氣驚喜逾恆。 冰鏡心頭一寬:「原來是自己人。」 凌逍遙和慧能酣鬥之際,豈容心有旁騖?凌逍遙見好友龍追飛趕將過來,突然喜從天降,心神不專,左肩側動微遲。慧能好不容易逮到這空隙,立即乘勢而上,一招「抱虎歸山」,直撲凌逍遙左脅。 龍追飛叫道:「當心!」一語未畢,眾人眼前一花,似乎龍追飛已竄入場中,將凌逍遙身子一扯,自己站在他身前,揮掌擋住慧能的攻擊。二人雙掌相交,身子都是一晃,借勢向後躍開丈許。 凌逍遙道:「龍先生,你沒事吧?」 龍追飛笑道:「不妨事。這莽僧已力不如前,過不多時,定要油盡燈枯。」 慧能被他一語道破弱點,登時惱羞成怒,惡狠狠的道:「閣下是什麼東西?竟敢來此攪局!」 龍追飛環胸笑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竟敢在我面前撒野!」 慧能怒不可遏,道:「待和尚收拾了仇人,回頭再來對付你。」一躍向前,張臂向凌逍遙直撲而來。 龍追飛道:「凌公子,你不願傷敵,只消在他膻中穴一點,將他點暈便了。」 凌逍遙道:「知道了。」 慧能聽到此言,只氣得渾身發抖,心想龍追飛對我心存輕視,明著是提點對手,實則要自己難堪。似指自己雖料敵機先,仍是防範不了,註定栽在凌逍遙手上。 那邊寒山寺群僧、峨嵋派眾女已聯手圍住了蝴蝶郎君,群僧雙手持著鐵杵,眾女有的使劍,有的攜著峨嵋刺,將蝴蝶郎君困在核心,不容他援手。 蝴蝶郎君一雙鳳目冷冷的環顧四周,道:「以多勝少麼?」突然寒光一閃,腰刀出鞘,已將一名矮僧的鐵杵彈了出去。鐵杵餘勢未衰,向後飛出兩丈有餘,深深崁入一株樹幹中。 眾人相顧駭然,心想此人武功俊極,就算聯手而攻,也未必得勝,況且以多勝少,畢竟也並非什麼光彩之事。一時你望我,我望你,均都拿不定主意。 那矮僧明知他適才手下留情,否則自己一雙手早就齊腕而斷,但兵刃被拋,對一個傲慢自負之人卻是非同小可之事,心想就算賠上性命,也要雪此奇辱。當下從懷中取出一雙木杵,拱手道:「小僧慧空領教閣下高招。」不由分說,當即猱身上前。 蝴蝶郎君道:「不敢。」腰刀斜劈,虛招一晃,右脅賣出一個破綻,引慧空上前。慧空不知是計,果然上當,雙杵翻飛,右杵護身,左杵襲前,向蝴蝶郎君右肩點去,忽覺背後生風,蝴蝶郎君突然消逝在自己身前,人已不知何時繞至背後。 群僧見慧空背後洞戶大開,只待蝴蝶郎君一刀擊到,立即敗下陣來。明知就算群攻也是非輸不可,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聽一聲聲暴喝此起彼落,鐵杵呼呼,一營救,二制敵,分配的井然有序。蝴蝶郎君果然緩手,慧空也被同伴救至一旁。 蝴蝶郎君哼了一聲,腰刀翻飛,劃成一圈圈青光,將四個對手圍在核心,自己佔了優勢,那四人相互擠撞,處處縛手縛腳。峨嵋眾女見狀,忙持劍上場支援,蝴蝶郎君腰刀斜劈,立時便將一人的峨嵋刺擊落在地。 龍追飛笑道:「朝鳳,要幫手記得喚我一聲。」 蝴蝶郎君啐道:「你少來拖泥帶水。」 龍追飛笑道:「怎麼會呢?」 蝴蝶郎君雅不欲跟他囉唆,道:「凌莊主念子心切,趕緊助凌七公子脫困,好帶他回家。」他一面發話,一面舞刀將群敵兵刃震飛。說話間峨嵋眾女已盡皆失手,被他封住了要穴,紛紛委頓在地;語畢時一雙鐵杵騰空飛起,順著勢子倏地飛了出去。 龍追飛笑吟吟的正要答話,驀見身旁一團物事仰天飛起,跟著「碰碰」兩聲,一雙鐵杵砸在上頭,摔落在數丈外的草叢中。 龍追飛、冰鏡齊聲驚呼,駭然失色。 原來凌逍遙和慧能拆了數招,猛覺對方雙掌中竟無半絲勁力,心頭一驚:「不好,他先前鼓足全力,我早知難以持久。現下已至油盡燈枯之境,我這掌送前,豈非當場送了他命?」危急中硬生生收勁。明知這下乃犯了武學大忌,自己發了幾成功力,便等於幾成功力回擊自身,雖然掌力收發由心,最多也只是一時閉氣,絕無大礙。不料自己掌力方收,猛覺對方掌力如洪濤撲舟般衝將過來。 凌逍遙大吃一驚,胸口碰了一聲,已被慧能雙掌擊中。那是他的掌力加上慧能的功力,護體神功再如何強勁,也抵受不住,更何況慧能掌力趁虛而入,他又不及抵禦?登時身子不由自主仰天飛出,跟著一雙鐵杵飛來,重重的擊在他胸口,只聽碰碰兩聲,摔在一處草叢中,片刻間受了兩股大力連擊,口中鮮血狂噴,登時暈昏。 冰鏡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奔了過去,突覺身旁風聲勁盪,龍追飛已搶在前面。 龍追飛只道慧能將力竭氣衰,凌逍遙隻手周旋實是綽綽有餘,因此好整以暇的跟蝴蝶郎君抬槓起來,全沒料到身為出家人的慧能竟會使奸暗算。 龍追飛俯看凌逍遙時,但見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受傷實是不輕。伸手扶住他的背脊,只聽「喀喇喀喇」兩響,肋骨已被鐵杵撞斷了兩根。 凌逍遙本已暈厥,龍追飛扶起他時牽動了兩根斷骨,一陣劇痛,便即醒轉,但見冰鏡一張臉充滿驚惶關懷之情,心頭一暖,卻痛得說不出話來。 龍追飛心憂如焚,連忙解開他衣衫,便要替他接骨。兩手甫觸及他肌膚,忽然身後風聲虎虎,竟是慧能跟著進擊。 龍追飛心下怒極,忙不迭還以一掌。慧能一心要凌逍遙死,展開自家身法,在龍追飛身周遊轉,只待繞過他身,立時送了凌逍遙性命。 龍追飛見他身法別具一格,倏忽進退,若隱似顯,奇詭怪異已極,好似一條靈蛇,隨時都會欺上凌逍遙之身。他自不知慧能在寒山寺第三代弟子中脫穎而出,武功非同等閒。本來龍追飛武功也不弱,但見凌逍遙身受重傷,不免心慌意亂,兼之慧能以勢在必得的氣勢搶攻,龍追飛登時迭受牽制。 其時青靈子、了因等人離凌逍遙甚遠,趕不及前來救援。忽聽一陣馬嘶聲響,一騎青馬輕馳而來,正是凌逍遙和冰鏡日前所乘的馬。 這時龍追飛已漸漸抵擋不住,無可奈何之下,忽然伸手托起凌逍遙身子,運勁平平穩穩置在馬背上,喝道:「快帶他回家醫治。」 冰鏡情急中不暇細思,依言躍上馬背,扶住凌逍遙背脊。龍追飛立即在馬臀上一拍,青馬吃痛,向東首狂奔而去。 (紅樓夢:枉凝眉) (紅樓夢:聰日累) |
|
(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