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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玨:〈杜希德與二十世紀歐美漢學的「典範大轉移」〉 (六)
2011/02/06 16:47:59瀏覽311|回應0|推薦3

  這位日後在學界和外交界春風得意的費思棻,其年輕時初出茅廬的成名作《中國與海外華人:北京1949至1970年間之政策變化研究》(China and the Overseas Chinese: A Study of Peking’s Changing Policy, 1949-1970),就是因杜公賞識,而收入《劍橋中華文史叢刊》出版的。此書研究的是1949年至1970年的北京華僑政策的變遷,涉及各階段的華僑政策的變遷和海外華人的活動始的方方面面。今天海外華人的問題研究,不管在歐洲與北美,還是在澳洲和亞洲,都是一門很熱的「顯學」,但三十年前,在古代中國的研究占主導地位的漢學界,則還是「冷門」。同樣,今天的澳洲國立大學是亞洲和太平洋地區的現代中國的研究重鎮,當時該校在這個領域裡卻還剛剛起步,費氏和後來出任香港大學校長的王賡武先生,就是當年在此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一代拓荒者。
  回首當年,一個澳洲的學者,要在劍橋大學出版社這樣的主流重鎮出版一本寫「海外華人」議題的學術著作,談何容易。相對於《叢刊》的「歷史、文學與制度」三大重點而言,「海外華人」研究,更是一個十分「邊緣」的題目。所幸者,杜公常敢破格,當年「爆冷門」,決定將費思棻的這部處女作收入權威性的《叢刊》,推動「海外華人」研究進入主流的視野,而費氏的生涯也隨之出現了一個戲劇性的轉折。1972年,該書出版後,費氏旋於次年初任澳洲駐北京大使。大使卸任後,費氏重返教壇,在澳洲國立大學培養下一代的學人。他當年所主編的The Australian Journal of Chinese Affairs是今天西方的權威刊物The China Journal的前身,至今仍在南半球影響不小,而費氏《中國與海外華人》一書對當代海外華人研究領域的開風氣之先的功勞,更不可低估。
  除此之外,杜公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至少還有一次大手筆的破格。該次破格的對象,是如今已名滿天下的黃仁宇的處女作《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Taxation and Governmental Finance in Sixteenth Century Ming China)一書。今天黃仁宇的名字,不僅學界中人,連一般大學生和歷史愛好者,都耳熟能詳,達到「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地步。
  然而,讀者也許不知道,黃氏當年在漢學界的崛起,有過一番苦苦掙扎的經歷。《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是一本開創性的著作,以《明實錄》、明人奏疏筆記、明代地方志等史料為基礎,充分吸收大陸、台灣以及歐美、日本的研究成果,對十六世紀中國明代的財政與稅收進行了發人未發的系統分析,不僅當時是一個前沿性突破,至今仍有其學術價值。據黃仁宇在身後出版的回憶錄《黃河青山》中的回憶,這本當年對他的學術前途有十分重要關係的專書出版,與費正清和杜希德兩巨頭都有錯綜複雜的關係。(蒼穹案:見該書307-322頁)
  當時黃氏由費正清邀請,在哈佛修改和殺青此書,本來應由哈佛出版,然而,該書的審稿人卻與黃氏的學術理念不一樣,提出一系列大手術性的修改意見,在某種意義上等於要求重寫。黃氏沒辦法接受,費正清也一籌莫展。為了打破此僵局,黃氏則將手稿轉寄給劍橋杜公,希望有一線生機。杜公慧眼識英雄,見此書「預」當時「典範大轉移」之「流」,當機立斷,不僅將此書收入《叢刊》出版,還破例親自作序(杜公作序,在《叢刊》近五十種專書中極少見),力挺其人,黃氏方因此一舉成名。
  三十多年過去了,如今黃仁宇和他的「大歷史」,在其身後,如日方中,為一般知識界耳熟能詳。然在當時,黃仁宇雖然才華洋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還只是個「三等僧眾」。此話一語道破了當年華人學者中能升到漢學界頂層者的人數比例。其時,在美國第一流名校的漢學講壇上法相莊嚴、講經說法者,大多數是西人學者。雖然趙元任、楊聯陞、余英時諸先生,已在哈佛、耶魯、普林斯頓聲名遠播,然在整個漢學界,畢竟是少數。回到《劍橋中華文史叢刊》,總體而言,《叢刊》中華人著者的比例,約只有西人著者的七分之一。
  然而,如今回顧發現,在這場世紀「典範大轉移」完成之後,上述七分之一的華人學者中,幾乎無一「漏網」,全部都成為國際間重要的大學者:除黃仁宇外,美國還有普林斯頓大學周質平、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陳啟雲、Tufts大學陳荔荔(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台灣則有中研院史語所黃進興、陳弱水、王汎森。
  正如前述杜公輕易不在《叢刊》出版的書前作序一樣,當年杜公還有另一條「不成文法」,為免近水樓台先得月之嫌,《劍橋中華文史叢刊》一般不出版普林斯頓的博士著作。據我所知,杜公從1980年開始在普林斯頓執教近十五年間,只對兩部普林斯頓博士的思想史論文別有青眼、破例選中出版:一部是華人王汎森的《傅斯年大傳》,另一部是西人葛艾儒(Ira Kasoff)的《張載的思想》。王汎森今天在學術界的成就如何,有目共睹,此處無需詞費。葛艾儒後來「投筆從戎」躋身政界,年前亦已官拜美國商業部助理部長矣。
  簡言之,從《劍橋中華文史叢刊》在上述七人「微時」,即大膽攬入「典範大轉移」之「局」,以及葛艾儒的小小生涯花絮,都足證杜公當年的知人洞見,有運籌帷幄、決勝數十年之外的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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