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自(美)司徒琳(Lynn A. Struve)主編:《世界時間與東亞時間中的明清變遷【上卷】 從明到清時間的重塑》(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12月),頁1-8。
對時間的認識--在或穩定或變動的情況下人們如何經歷時間,當我們思索過去的時候,我們如何「型塑」它--在歷史學家(他們恰恰是以研究時間流逝為主業的專家)那裡一直是令人難以理解地缺乏。到目前為止,關於時間和時限性(temporality)的研究是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和文學家完成的,而他們的研究卓眼於西方文化。研究東亞的學者儘管已經對傳統的時限性(temporal)觀念和記時系統做出了詳盡的研究,但他們幾乎為能說明過去的人們是如何「通過生活而感受」時間的,也沒能說明對時限的感知(temporal sensibility)與民間信仰、宗教和政治意識型態之間的關係。此外,在這一研究中的漏洞在「微觀層面」一直持續的同時,在「宏觀層面」將東亞歷史併入跨大陸時間的各種型態的需求日益增加--宏大的時間分野與多地區之動態視角--這一點在迅猛發展的世界史領域內已經浮現而出。
此兩卷本合集名為《世界時間與東亞時間中的明清變遷》,其目的在於,對於一個在整個東亞產生了迅速而後果重大之變化的時期,通過採取所謂事涉結構的(emic)和不涉結構的(etic)觀點,來滿足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上的需求:在十七世紀和十八世紀初發生了明朝的崩潰和清朝的建立與鞏固等一系列事情的那個區域的核心,出現了崩解、變革和重建。這一時期的文獻充足,可以以此詳細地考察彼時之人--不僅是漢人,也包括滿人、蒙古、朝鮮人和歐洲人,是如何被迫調整他們對其當下的用時和記時的手段,以及他們是如何在對歷史修正認識的基礎上,在重新構想的模式下定位他們的當下的。同時,隨著對東亞範圍內明清變遷的認識,目前的學術狀況使我們有可能質疑構成和塑造十七、十八世紀世界歷史話語中的時間概念的某些回顧性方式--比如說它是一個「火藥革命」的時代、一個民族國家萌發的時代,或一個「早期現代」帝國主義的時代等觀念。
上卷《從明到清時間的重塑》對運用事涉結構的觀點來解是東北亞次大陸支配權在明清之間的轉移而引發的時限性變化。本篇中有六篇文章分散在三個部分中,均具有高度的創見性。第一部分「不斷變動的滿漢歷史意識」揭示了在滿人征服勢頭不斷擴張之時他們對以往「征服王朝」歷史的認識和解釋是如何演化的;它也隨著追述新降服的北方漢人絕望的探索,通過與中國以往歷史中本土的主要王朝進行多重的、交叉的類比,去理解他們的處境。第二部分「民族征服與抵抗的時限性」考察了發生在朝鮮人中的禮儀之爭與對時限符號的矛盾心情。在朝鮮時代最後的大部分時間裡,後者內心忠於明朝,而對他們的新主子滿清心懷敵意。它也揭示了反映在時限的表達上的微妙而深遠的變化,即蒙古人在理解他們作為清朝統治伙伴的自己的歷史與文化所經歷的變化。第三部分「民間文化中的另樣與曆法時間的象徵」向我們詳細地展示了某些由於皈依基督教(因國家忙於其他地區而無暇顧及此處,這個地區的宗教文化得以更加開放)而需要生活在本土傳統的和多明我禮拜式的曆法中的中國人所做出的調整。它調研了東南沿海地區一個奇特的民眾實踐,把一個特定的日期賦予了宗教的意義,以便在清的統治下祕密地永遠懷念明朝。這樣,本卷以具有吸引力的、絲絲入扣的研究,擴展了我們關於亞洲史上一個關鍵轉折點的知識,但它並不止步於此,而是表明了一個新的視角--關於在普世時間體系中社會時間的動態關係--是如何可以加深我們對無論何地、不分古今的人類狀況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