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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文章】葛兆光:也說「中國境域」  (二)
2008/08/23 19:51:13瀏覽360|回應0|推薦0

3、什麼是近代的「民族國家」?歐洲的理論與中國的現實

  綜合各種現代的理論,一般認為,與傳統帝國不同,近代民族國家的要素是:一、有明確的國境存在;二、有國家主權意識;三、是國民概念的形成與整合國民的意識形態支配,即以國家為空間單位的民族主義;四、是控制政治、經濟、文化空間的國家機構和政治制度;五、由各國構成的國際關係。

  但這是以歐洲尤其是近代歐洲的歷史為思考背景的定義,並不一定適用於東方諸國特別是中國。和歐洲不同,中國的政治疆域和文化空間是從中心向邊緣彌漫開來的,即使不說三代,從秦漢時代起,語言、倫理、風俗和政治就開始把民族在這個空間中逐漸固定下來,這與歐洲認為「民族原本就是人類歷史上晚近的新現象」不同,因此,把傳統帝國與現代國家區分為兩個時代的理論,並不符合中國的國家意識觀念和國家生成歷史。在中國,並非從傳統帝國到民族國家,而是在無邊「帝國」的意識中,有著有限「國家」的觀念,在有限的「國家」認知中,保存了無邊「帝國」的想像,近代民族國家恰恰從傳統中央帝國中蛻變出來,傳統中央帝國意識依然殘存於近代民族國家,這是一個糾纏共生的歷史。

  也許,很多人會想到古代中國的「天下觀念」與「朝貢體制」,覺得古代中國以朝貢體制想像世界,並不曾清楚地意識到「國家」的邊界。但是,現在的研究表明,古代中國在很早就形成了以漢族文明為主流,漢族生活區域為中心,只是通過朝貢、羈縻、冊封、征服等等形式,維繫周邊異族和區域,構成「中心清晰、周邊移動」的民族國家,仔細考察可以知道,這種觀念中的「天下」,常常只是一種想像,並不一定是實際處理「中國」的國家與國際問題的制度或準則。這當然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歷史問題,如果簡單地說,大體上可以注意三點:(一)中國以漢族為中心的族群與國家,在地域空間上是重疊的,這使得民族和國家的「邊界」很容易清晰地固定下來。前面說到,從宋代起,在遼夏金元壓迫下的勘界行為、海外貿易確立的各種制度,和清晰的知識與財富的界限,加上和、戰之間的外交談判,已經使宋代中國就有了國境存在和國家主權的意識。(二)由於同一性倫理的逐漸確立,宋代以來建立的歷史傳統、觀念形態和文化認同,已經很清楚地形成了漢族中國自我確認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所謂「華夷」之辯、所謂「正統」之爭、所謂「遺民」意識,在宋代以後的形成,本身就是這種國家意識的產物。(三)從宋到清,中國在東方世界的國際關係已經形成,尤其是自明清以後,明清王朝、朝鮮、日本等國家之間的互相交涉,已經形成了這樣一個「國際」,只是這個「國際」原本的秩序,在後來另一套新的世界秩序衝擊下逐漸崩潰,終於被取代和遺忘而已。

4、歷史、文化和政治:三種認識國境、國家與中國的維度

  因此,關於「國境」、「國家」與「中國」,我以為,有三點特別值得重視——

  首先,在歷史意義上來看「國境」、「國家」與「中國」,首先要明確,現在談論歷史上的某某「國家」往往等於是在說某某「王朝」,因此「國境」就是當時的「疆域」,因此完全可以坦然承認,歷史上的「國境」是移動的,古代「中國」是中心清晰邊緣移動的王朝,由於各個王朝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情,因此歷代中央政府所控制的疆域即空間邊界是常常變化的。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看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反映的各個時代的中國。因此,一方面,不必以現代中國的政治邊境來反觀歷史中國,否則,我們難道要恢復漢唐時代的龐大疆域,甚至是蒙元時代無遠弗屆的廣大領土?抑或回到長城之內甚至固守南宋的半壁江山?如果有這種對於歷史的豁達看法,那麼,高句麗不必是「唐王朝管轄下的地方政權」,吐蕃也不必在當時「中國(大唐帝國)版圖」,現在的東北、西藏當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控制範圍內,但是,歷史上它們卻並不一定是漢唐宋中國的領土;另一方面,也不必簡單地以歷史中國來看待現代中國,不必覺得歷史上安南曾經內附、蒙古曾經由清帝國管轄、琉球曾經進貢,就覺得現在無法容忍和理解現代越南的獨立、外蒙古與內蒙古的分離,和琉球最後歸於日本,同理,韓國人也不必因為原來曾經屬於高句麗的東北部分地區,現在已經歸入中國版圖,成了中國合法邊境內的地區,而覺得傷害了朝鮮的民族感情。

  其次,在文化意義上來看「國境」與「中國」,應當承認,中國是一個相當穩定的「文化共同體」,它作為「中國」這個「國家」的基礎,尤其在漢族中國的中心區域,是相對清晰和穩定的,經過「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的文明推進之後的中國,具有文化上的認同,也具有相對清晰的同一性,過分強調「從民族國家(中國)拯救歷史」是不合理的,歷史上的文明推進和政治管理,使得這一以漢族文化為中心的文明空間和觀念世界,逐漸從中心到邊緣,從城市到鄉村,從上層到下層擴展,至少從宋代起,已經漸漸形成了一個「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是「實際的」,而不是「想像的」,所謂「想像的共同體」這種新理論的有效性,似乎在這裡至少要打折扣。當然這種「文化」有時是超越國境的,它隨著這一文化共同體中人群的流動和遷徙,形成超越國家、卻享有共同文化、彼此可以認同的文化群體。

  再次,必須明確的是,從政治意義上來看「中國」,現在的「國境」是應當尊重的對政治領土的規定,它標誌著一個合法政府的控制範圍,在這個政府的合法性沒有受到質疑的情況下,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任何對它的蔑視都會受到回擊。

  最後需要指出,「國家」概念常常是被混淆的。有時人們口中的「中國」常常只是等同於一個「王朝」,或者常常只是某一「政府」。政府即政權是否可以等於「國家」,國家是否可以直接等同於「祖國」?這是一些仍然需要明確的概念,一些政治認同常常會影響到人們的文化認同,甚至消泯人們的歷史認同,這是很麻煩的事情。過去,「朕即國家」的觀念曾經受到嚴厲的批判,人們也不再認為皇帝可以代表國家了,可是至今人們還不自覺地把政府當成了國家,把歷史形成的國家當成了天經地義的祖國,很多誤會、敵意、偏見,就恰恰都來自這些並不明確的概念混淆。

轉貼來源:國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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