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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23 19:50:06瀏覽358|回應0|推薦0 | |
在無邊「帝國」的意識中,有著有限「國家」的觀念,在有限的「國家」認知中,保存了無邊「帝國」的想像 最近,我受邀參加一個小型論壇,討論什麼是「中國境域」,主辦方給我發的電子郵件中,用「國境在那裡,中國在這裡」這樣兩句很有意思的話,來暗示這個論壇討論的主題是「國境」和「中國」,我很快理解為,這暗示了「國境(政治領土的範圍)」和「中國(文化認同的空間)」的差異,這讓我很感興趣,因為我曾經撰文討論過這個話題。所以,當我看到郵件的時候,一方面想起了杜甫的那句詩「國破山河在」,和明末士大夫說的「非亡國,乃亡天下」,覺得「山河」、「國」和「天下」,似乎在傳統中國的觀念世界裡,有些不一樣。一方面想起了近代以來一直到現在,中國和周邊世界關於國界、疆域、歷史的爭論,在這些爭論中間,也涉及到了「國境」、「國家」和「中國」,也就是歷史疆域、政治版圖和文化空間的種種問題。於是,就有了下面的一些感想: 1、國境的話題:不止是釣魚島、南沙群島、麥克馬洪線 關於國境和國家,是一個絕大的話題,它涉及到的絕不僅僅是現在存在領土爭端的那些地方。比如中國和日本之間有爭議的釣魚島,中國和越南、印尼之間有爭議的南沙群島,以及中國和印度之間有爭議的麥克馬洪線等等。 不妨從近年來的韓國歷史教科書說起。這些年來,歷史教科書常常成為關注的話題,是因為培養和鑄造年輕國民的歷史觀念和文化認同的歷史教材,由於不可避免地要涉及文化和民族起源、宗教信仰和文化主流、歷史疆域和民族空間等等問題,在各種教材中最容易引起認同、激動和衝突。而韓國的中學歷史教科書中,出現了一些讓人瞠目結舌的說法,一方面表明在思想領域中,韓國國內激烈的民族主義情緒,一方面說明在知識世界中,韓國歷史認知和中國歷史認知之間的衝突。比如,朝鮮比中國歷史悠久,檀君的故事和傳說,高句麗在唐宋時代的版圖的誇張說法等等。其實,人們早已經注意到,自從東北工程和高句麗申遺以來的種種爭論。這表明國境、國家的問題,在看上去疆域已經劃定的現代,仍然有很多歷史陰影在糾纏,這使得現代存在於歷史中,歷史存在於現代中。 比韓國要早得多,日本對於「中國」疆域合法性的質疑從明治年間就開始了,那個時代,追隨西方民族與國家觀念,隨著日本「軍國主義」潮流和「亞洲主義」意識的崛起,日本一部分東洋學研究者,一方面是對於中國「四裔」如朝鮮、蒙古、滿洲、西藏、新疆有格外的關注,而不再把中國各王朝看成是籠罩邊疆和異族的同一體,一方面是把這一原本只是學術研究的取向,逐漸變成一種瓦解中國現代國家合法性的觀念,這在二戰前後的日本歷史學界形成熱門話題。比如1923年,矢野仁一出版了他的《近代支那論》,開頭就有《支那無國境論》和《支那非國論》兩篇文章,矢野認為,中國不能稱為所謂民族國家,滿、蒙、藏等原來就非中國領土。1943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關鍵時刻,他更在廣島大學的《大東亞史の構想》系列報告中提出了超越中國,以亞洲為單位的歷史敍述理論,此年以為題出版。恐怕,這種想法至今還有很多痕跡依然留存。 關於國家疆域的現實問題,不僅會以「歷史」的形式反復出現,而且會在「當下」的不同時段反復浮現。這些問題不僅在東北亞出現,而且弄不好還會出現在四面八方,比如東突問題、西藏問題、蒙古問題,當然還有臺灣的問題,顯然,原本在現實政治意義上具有合法性的「國境」,在面臨種種質疑,而在歷史上和文化上本來天經地義的「中國」也在面臨種種挑戰。正如過去我在題為《重建有關中國的歷史論述》的論文中說的,這挑戰還不僅僅來自現實國與國之間的領土爭端,甚至還來自種種歷史的理論和方法的,比如來自東亞史或區域史、征服王朝史、同心圓理論、後現代歷史學等等。這個問題需要鄭重討論。 2、國境、國家、近代民族國家——中國的特殊性或者是普遍性 要討論這個話題,先得從所謂「民族國家」究竟何時形成說起。因為,所謂合法政治領土的「國境」概念,據說和近代民族國家的形成有關,而傳統帝國是無所謂疆域的合法性的,而一般理論界的說法,民族國家的形成是從歐洲近代開始的。在目前所看到的關於「民族國家」的種種論述中,基本上是以近代歐洲為背景的。所以,在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的《民族與民族主義》(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一開頭羅列的「可以作為學子初入門的參考」的書單,除了安德森的《想像的共同體》之外,基本上都是討論歐洲歷史的。可是,這種關於民族國家的討論是否能夠適用於東方世界尤其是中國呢? 我一直覺得,中國歷史不必按照歐洲歷史來截長續短。中國式的近代民族國家,大概從宋代就開始形成,這恐怕比歐洲時間還早。當年,Morris Rossabi編了一部討論宋代中國國際關係的論文集,名China among Equals,意思是從那個時代開始「中國棋逢對手」(也有人譯為「勢均力敵國家中的中國」),正如它的副題The Middle Kingdom and Its Neighbors,10th-14th Centuries顯示的那樣,10世紀到14世紀,中國和鄰居的關係發生了重大變化,到了宋代,中國不像以前的唐帝國那樣籠罩天下,北方的遼和西北的夏,後來的女真與更後來的蒙古,逐漸使它成為「諸國」中的「一國」。儘管宋太祖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但是在宋真宗以後的宋、遼間外交文書,已經常用「南北朝」、「大宋皇帝謹致書於大契丹皇帝闕下」的說法,所以,陶晉生指出宋人有「多元國際系統」,「宋人對於國界的重視,足以推翻若干近人認為傳統中國與外夷之間不存在『清楚的法律和權力的界限』的看法」。 這使得中國第一次有了明確的「國境」,也有了國與國對等外交的意識,在宋史中我們看到,「勘界」即邊界的劃分,「互市」即邊界開設的等價貿易,「聘禮」即對等國家使節的禮儀等等,都開始告訴人們「對等國家」的存在,這在唐以前的中國是幾乎沒有的。這一民族和國家邊界意識的形成,直接後果是使得中國主要是漢族士人不得不嚴肅地面對「他國」與「異國」,嚴肅面對的結果是三個:第一個結果是,他們開始對「出入(國)境」加以限制,除了勘定邊界之外,他們還要限制「外國人」的居住區域,要限制「中國人」的外出範圍,涉及技術性的書籍和通曉這類知識的士人,不能出境到異族區域,以免知識和技術的外傳,這說明知識、人員和國土,已經與現代民族國家一樣,有了嚴格的邊界。第二個結果是,國家的完整性和正當性成了不容置疑的「國是」,如果說唐代人還可以對「敵國」表示好感,對那些對外戰爭表示反感,那麼到了宋代,「愛國」在政治、社會甚至文學領域中都有了絕對的正當性。第三個結果是,對於外來的宗教、習俗和其他文明,漢族士人有了一種基於民族立場的警惕,他們不再像唐人那樣歡天喜地地擁抱這些新鮮東西,而是懷著戒懼的心情,對外來的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採取了相當嚴厲的態度(如佛教、火葬、胡服)。這與宋代始終處在異族威脅下有關,對於異文明的抵制普遍地表現在對固有文明的闡揚,北宋歷史學上的「正統論」、儒學中的「攘夷論」、理學中特別凸顯的「道統」說,都在從各種角度重新建構著漢族文明的邊界,拒斥著異文明的入侵和滲透。 因此我們說,從文化的意義上說,近代民族國家疆域和近代民族國家意識的興起,在中國反而比歐洲早,所以,日本學者內藤湖南和宮崎市定說,宋代是中國的「近世」。通常人們常常覺得,歐洲的「近代」,也包括「近代民族國家」要比中國更早形成。也許,歐洲的民族國家確實是近代的事情,然而,中國的民族國家,在很多方面和歐洲不同,歐洲近代民族國家的要素,在中國也找不到,但是,為什麼歐洲才是「普遍」的而中國就是「特殊」的呢?也許,中國這種民族國家形成史,也是同樣合理而自然的一個生成過程。中國這個「國家」,其實早已形成輪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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