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後院有棵大樹,樹身高聳入雲,從樹下抬頭往上看, 會有一種錯覺, 以為沿著樹幹努力向上爬, 爬到樹頂就可以直接觸摸藍天白雲.不過, 大樹不是常青樹, 夏天時枝繁葉茂,人站在樹下,就可感受那無比的涼意, 但到了冬天, 落葉常掉滿地,一眼望去除了落葉還是落葉, 即使日日清掃,彷彿永遠也掃不完似的,當時的我把掃落葉當成是件很苦的差事,在冷風下拿著掃把不停地掃著, 那場景光是想像都令自己感到有點孤單, 即使冬日裡難得現身的太陽一出來, 也不會令人感到一絲暖意,縱然陽光悄悄的灑滿地, 裹在厚重衣服下的心還是像發霉的食物一般只是不停地發散出一股潮意而已.

前幾年我們把大樹砍了, 倒不是為了怕掃落葉,而是因為我們居住的地方入秋後常刮大風(通稱Santa Ana winds),聖塔安那季風風勢強勁, 比起家鄉的落山風更甚,只要它一發怒, 隔天的新聞報導總能看見某地方的大樹,老樹被連根拔起的消息, 每次看到這樣的新聞我總是煩惱後院的大樹萬一被強風吹倒, 會把屋頂壓毀, 何況,屋後有棵大樹狂吹, 感覺上好像整個季節的冷風全都灌進屋裡, 就算暖氣一直開著, 屋子裡也暖和不起來, 無可奈何下, 只好選擇犧牲這棵大樹.

之前在前院的人行道上還有一棵松樹, 先生說這棵松樹是被風吹來的松子落在此處生根自長的. 松樹是長青樹,滿樹的松針一年四季無論何時看著都很美, 起風時, 松針輕輕搖曳, 你會以為是孤獨的松樹對著空蕩的路面在獨舞, 你若站在樹下, 會聽到松樹在唱歌, 它的歌聲像家鄉的浪濤聲, 從前在書上讀過「松濤」這個名詞, 但從來就不懂何謂「松濤」, 直到聽到我們家松樹的歌聲後才明瞭. 可惜的是這棵松樹後來也躲不過被砍的命運, 一則,樹後來變得有點枯黃, 感覺好像松樹生病了;再者,樹身橫著長, 擋著人行道, 為路過的行人帶來不便, 我們最後也只好選擇捨棄, 既然說捨棄, 自然是因為對松樹有了感情的原因.

現在屋前屋後只剩前院那棵大樹,還有後院欄杆外那棵野樹, 入秋後, 兩棵樹便開始掉葉,不過它們都是長青樹,即使掉了滿地枯黃的落葉,樹頂仍是覆蓋著滿滿的綠葉,遠遠看去一團青綠,四季在它們身上從來就不分明.葉掉了,還是得清掃,現在我把這件差事當成我每日的功課,一早送女兒去學校,回家後胡亂忙些家務,便開始執起掃把掃落葉,掃的雖是落葉,但也常常把它當成掃的是自己的心情.

女兒開學後, 生活就開始變得繁忙,, 人一旦忙碌起來, 心情就容易變得急躁, 我把清掃落葉這件工作拿來當作修身的契機, 有時一個人靜靜掃著, 什麼雜物雜事也不想, 心裡萬般輕鬆自在; 有時, 一邊掃著, 一邊天馬行空的想著生活裡的瑣碎事,也感到很有意思, 就像昨天想的是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裡的「流蘇」這個角色, 為什麼想起流蘇, 我也不明白, 但想到她, 就把她的愛情, 她的日子,她說過的話, 她的生活, 她的性情.....從頭到尾想過一遍, 想過了, 地也掃好了, 然後我明白了, 「自然」的法則從來就沒有變過, 大樹還是大樹, 秋天來了, 它該掉葉就掉葉, 它的常綠, 它的掉葉, 都跟我沒有關係, 可是我卻會因為「它」而改變我的心情.現在想想自己清掃落葉的心態,從「厭惡」到「喜好」, 變的不是「自然的規律」, 而是「自己」,所以我可以說「我還是我」, 但也可以說「我不是我」(當時的我), 那個「是我非我」的道理都是從一個小小的掃落葉開始的, 我想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吧!面對大自然的我們, 其實都是很渺小的, 雖然我們常常會不自覺的去否認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