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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6 19:45:16瀏覽5890|回應6|推薦65 | |
前文請參照: 「改過向善,心隨境轉」的困難和歷史因果:陳可辛的電影《武俠》境界(一)武打招式創新、注重細節考證 「改過向善,心隨境轉」的困難和歷史因果:陳可辛的電影《武俠》境界(二)科學、歷史、党項人 「科學」與「歷史」可以說是《武俠》一片最重要的表現手法,承接《投名狀》的思維,而將大環境的改變反映在各類人物的生活上。 誠如我在前面所說的,這齣電影的價值在於思想創新和回顧歷史。 「党項族」標誌著清末少數民族的歷史,所以《武俠》一片會有著隱隱約約的「李自成農民起義」或「捻亂」的暗示,但按照髮型與人物對話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我這麼判斷的原因,就是根據《投名狀》而來,這齣電影表面上講的是「刺馬案」,但基底就是「太平天國之亂」並諷刺「湘軍」的土匪行徑,講那些投誠清廷的地方勢力,最後是如何被滿清政府所消滅。 例如:《投名狀》的狄大人(顧寶明飾演)、姜大人(王奎榮飾演)和陳大人(魏宗萬飾演)飾演的角色,也能很明確看出諷刺的是誰,將李鴻章和左宗棠的宿怨搬上大螢幕,收編地方山寨和團練的歷史之外,也把曾國荃率領的湘軍在江南各地搶掠淫擄的惡行再度揭發,反諷那些表面不和的漢族軍機大臣,實際上都互通有無、爭功諉過、為了權位而麻木不仁。 在同一時期,更有所謂的「捻亂」,所以《武俠》的「八十萬」是一個明確暗示,用以對照《投名狀》的悲壯情懷,更多的演繹還有一段對話,出現在七十二地煞教主(王羽飾演)痛斥唐龍(甄子丹飾演)的情節中。 教主責問唐龍,並且罵他是「叛徒」,原因就是那段控訴:「天下不容我們,你竟然忘了!還學他們成家立室?」 這樣的思維,其實說來就是「大事未成,何以為家」這種概念,教主沒有兒子,而是有兩名異姓義子徐坤(尹鑄勝)、唐龍(甄子丹),了不起有個女人十三娘(惠英紅),在七十二地煞肅穆的聚會中,人人的裝扮都屬於前清時期,具備的思維也還留在過去的年代。 在中國人的古老觀念中,男性對於家庭的責任,遠低於民族情結。 因此大丈夫「何以家為」的打算,可能終生不娶也沒有子嗣,只是想要斷絕自己對於安逸生活的退路,這是一種強烈而可怕的決心,常人是做不到的。 七十二地煞教主(王羽)辦到了,還要求義子唐龍也這麼做,說來不近人情,卻能夠想像其對於信念和仇恨的深刻與沉重。 很多影評討論《武俠》,大抵不會從這樣的角度來敘述,而會扭曲成「父子對抗」,基本上就是一種粗淺的誤解。 因為在教主的世界中,他說「你的命是我的」這句話,表示的是「君臣」概念,所以教主會要求唐龍交出親生子(次子)曉天,做為七十二地煞的二當家繼承人,繼續進行不光明的放貸、勒索、殺人等行當,甚至是「党項族」的復興計畫。 觀賞電影時,請注意並設想那句「天下不容我們」的意義,再對照「党項族」參與的李自成農民起義、捻亂等戰爭,那麼這齣《武俠》的隱含意義很明顯了:反清,或者反社會,全都是為了復仇。 對朝廷和社會的整體報復,或許是七十二地煞的立足點,他們也可以說是清朝末年以及民國初年的恐怖份子,看的是「天下」,恨的是「蒼生」,所以萬物都可以是芻狗,從唐龍擔任二當家時在湖北荊州屠殺「張屠夫」一家就看得出來。 「張屠夫」對照的很可能是張宗禹這個「捻亂」主腦,或者是暗示與闖王同一時期的張獻忠,這是個頗值得玩味的巧合點,不過電影故意不說得通透,似乎是導演兼編劇的陳可辛先生所設計的。 為何我會說,這部電影的主旨是「改過向善,心隨境轉」,就在於七十二地煞和劉家村的兩相對照,前者血腥殺戮,後者享受平淡,那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以及截然相左的人生觀。 唐龍之所以想要變成劉金喜,或者他為何想要從七十二地煞二當家的地位,轉變成劉家村的小小造紙工人,其實說來簡單,可困難的理解部分就全都藏在劇本的細節底下,只待觀眾細細省思。 關於《武俠》的其他幾個有趣的段落,是徐百九(金城武飾演)的個人觀察與他和縣衙班頭(不確定是哪位演員)的對話。 前面提過,《武俠》並非是一般的武俠片,其創新度令人驚喜,特別是在科學、邏輯學、中醫學和武術技法方面的結合。 《武俠》看似是雙主角,實際上真正推動故事進行的,就是徐百九這個小捕快。 徐百九判斷劉金喜就是唐龍,造紙工人是隱姓埋名的武林高手,其根據在於練武之人的「氣」,可以強大到「連蒼蠅都不敢近身」。 依照個人對於「氣功」的研究,晉朝許遜所著的《靈劍子》,就有關於小周天、大周天、奇經八脈、卯酉周天等多種氣功的介紹,近年在活化紅血球方面已經有醫學研究,以遠紅外線的測試會發出一定的熱能,有些氣場強大的練武之人,除了神態和眼神都比較犀利之外,渾身也會具備一種不尋常的感覺,好像接近之後會散發一種無形的威壓,能夠不用言語或行動,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震懾他人。 就這方面而言,由於自己沒有練功,我所獲得的都是武學書籍的資訊,頂多見過幾個修習氣功的朋友,但確實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而有下意識遠離或避免貼近的力量。 「氣場比一般人強,外氣連蒼蠅都不敢接近」的程度,上面的牛隻就顯現出來,尋常人和動物根本達不到那種程度,而拍攝的地點在牛圈,裡面應該就是糞坑,所以引來無數蒼蠅飛舞,電影拍攝相當細膩,所有演員的身上或周遭,都能看到四處肆虐的牛蠅和蒼蠅。 個人無法確定甄子丹是否內在修為已經達到「蒼蠅無法近身」的程度,但就這個橋段來說,這些「昆蟲演員」非常敬業,確實無比實在地表現了劇中角色唐龍的能耐。 由上所述,可以知道《武俠》一片關於「武」的描述,其實介紹得相當龐大,也是過去根本沒有編導願意涉及的專業層面。 而在另一方面,從電影截圖的畫面來論,編導陳可辛對於剖析中國長久以來的官場文化,有著獨特而尖銳的見解。 例如,徐百九(金城武)和班頭交換意見,看看是否能夠處理唐龍的問題,他們見面的地點是澡堂子,班頭見了捕快,兩人十多年的交情,產生的就是以下幾個截圖的對話。 在徐百九(金城武)和班頭的生涯中,看到的「屍骨」絕對不算少數。 官場是非多,黑道與白道掛勾,「上下交相賊」的人物比比皆是,能夠真正去關心民眾的,絕對是基層小員工,譬如賞識徐百九的班頭,還有徐百九的捕快同僚(姜武)之類。 反映社會觀感的,都是升斗小民;關切人民生活安康的,也全是平凡的公職人員。 就像徐百九來到了雲南騰衝的劉家村,村民的態度十分友善熱情,客棧掌櫃與跑堂看到徐百九這個捕快吃穿邋遢簡樸,還願意不收住宿費用,純樸的人民及努力付出的公僕,構成了一個和諧社會。 然而,班頭的嘆息,並沒辦法解決現實的困境,由於民國肇造而社會紛擾不安,在辦案的過程中,民國五年(一九一七年)的黑道勢力龐大,可以說徐百九這個捕快成為了「孤鳥」,他為了追求屬於自己的司法正義,還得回去前妻家裡借錢,說來真的讓人覺得心酸。 看到有劇評者說「《武俠》有武無俠」,這是小瞧了電影本身,也根本是曲解了「俠」的定義。 「俠」是什麼? 簡而言之,只要是「濟弱扶傾、見義勇為」的行動,或者是「見義勇為、路見不平便可以拔刀相助的人」皆稱之。 所以,就算是出現「黑旋風李逵」那種殺人狂的《水滸傳》,也被稱之為「豪俠」、「遊俠」,而許多武俠小說裡面的人物,更近似於個人主義的「英雄」,只顧自己而不會在乎「濟弱扶傾」。 說《武俠》只有「武」而沒有「俠」,那就是漠視徐百九在辦案過程中所付出的一切:他為了這份「俠」心,導致自己被毒受害;也為了抑制「俠」氣所產生的溫情主義,必須使用針灸來使自己冷淡無情;最後「俠」義的態度讓他選擇幫助唐龍,留下一個滿足卻悲哀的結局。 這些難道不屬於「俠」的範疇? 沒有使用「牌票」來拘捕唐龍,也不採取和七十二地煞合作的態度來威逼唐龍,使得徐百九面臨了尷尬的抉擇;除了必須對抗體制,還要襄助於一名罪犯,甚至為了讓唐龍得以回頭過屬於劉金喜的單純生活,徐百九付出了一切。 什麼是「豪俠」?什麼又是「俠義」? 「仗義」的行為就是「俠」,「捨身」的情感也是「俠」,脫離了「司法體制」而去選擇幫助一個悔改的人,為了他人能夠無償去付出,那就是「俠」! 《史記˙游俠傳˙序》就有明確的敘述:「匹夫之俠,湮滅不見。」 在司馬遷的眼中,「俠」可以是「匹夫」,憑藉勇氣來用自己的力量對抗惡勢力;而在「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境界內,李白的《俠客行》也寫出了一種類似的概念。 在范曄《後漢書˙馬援傳》裡面也強調這種思想:「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 「清濁」也就是所謂的「是非黑白」,一個人做到了「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就具備了「俠」的精神,並非每個會武功的纔叫做「俠」,重點在於能否根據道義而行事,可否具有道德良知,不當「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英雄」,也要在人本思想中,進行一種「俠」的認知。 那就是,「俠」可以為「匹夫」,也能夠「清濁無所失」,就算達不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那種唱高調的程度,徐百九作為一個小捕快,卻能拋開法律冰冷無情的桎梏,回到尋求正義公理的層面,那他就是「俠」。 《武俠》的雙主角,一個是「武」的唐龍(甄子丹),另一位則是徐百九(金城武),這樣的定名是完全符合主題的,甚至在思維角度上更甚於《投名狀》。 除此之外,見義勇為的「行俠仗義」,更是「豪俠」的境界,而不會受到任何官方的操縱,也不僅僅為了私慾而立身處世,那不就是「俠」的個人修為麼? 《文選》有一篇南朝宋王僧達<和琅邪王依古詩>,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句:「少年好馳俠,旅宦遊關源(官員諧音,關源是地名)。既踐經古跡,聊平興亡言。」這首詩寫得非常好,表面上「關源」是「古跡」,問題在於「興亡言」需要「少年」義氣的「俠」骨,所以詩人會寫出如此喟嘆的意味。 前面一句話也表現了《武俠》一片的特質:年輕時擔任捕快有「俠」心的徐百九,後來擁有「旅宦」的特質,不得不與官員交遊,內在也少了「俠」氣,直到遇上劉金喜(唐龍)纔得以自我省思。 豪放勇敢,或者喜歡仗義直言,那是過去扮演一個舊時代「俠」的窠臼,所以從前既有的武俠片被《武俠》顛覆了,沒有罪惡得讓人厭棄的過去,也不強調正邪對立,緊随而至的是關於「俠」的塑造,這是個人看完電影之後最喜愛之處。 如果僅僅是捕快要將罪犯繩之於法的情節,或者只有正邪不兩立的老套,那《武俠》是會讓人不屑一顧的。 正由於《武俠》脫離了老派武俠電影的套招,顯見是一種嘗試與超越,沒有去理解導演和編劇的苦心造詣,大概很難看得懂此片深層表達的意境。 譬如上圖,又是一個「微觀科學」的表現手法。 《武俠》中有一場很特殊的戲碼,徐百九(金城武)在劉金喜身邊埋伏,為的是測試他是否就是七十二地煞的二當家唐龍,所以一把將劉金喜推下了石橋。 電影之中的劉金喜(甄子丹)從石橋上落下,卻沒有掉落湍急的河底而死,反而幸運掛在了樹梢上,之後為了避免徐百九的懷疑,暗自運勁折斷樹枝,落入河水之中,再度「運氣好」被村民救了上岸。 這樣的橋段,使得徐百九分析的手法被加入了科學的範疇,以物理學來說,「質量」通常表示「物質」的三種可以實驗證明等價的屬性之一。 提到中國武術的「質量」,不得不說「輕功」確實是難以解說的部分,由於非常難以用科學手法來表現,所以見到這句台詞的時候,個人覺得相當新奇。 例如「慣性質量」、「主動引力質量」和「被動引力質量」,有一些被運用於天體引力,而多數見於現代天文學的研究,由於個人所知太少,就不在此多作說明。 此外,在日常生活中的「質量」一詞,常用來表示「重量」,但以科學角度而言,是兩個物質屬性完全不同的詞,在《武俠》電影中被放大來描述唐龍高超的輕功,個人覺得相當有創意。 或許會有朋友覺得,觀影之後有一種感覺:《武俠》的「科學」是否不符合民國五年(西元一九一七年)的時代和一般民眾的理解? 其實倒也未必,在武俠片裡面加入「質量」這種「物理學」名詞,就是創意的一種。 以牛頓(Isaac Newton)的萬有引力來說,「質量」的發現可以說是三大定律最知名的一項,「質量」一詞始見於十七世紀(西元一六六一年以後)的英國,絕對有機會在民國初年的徐百九學習到。 根據電影始終沒說清楚的伏筆,而我甚至敢言,徐百九大有可能是留學生,或者是洋務運動(咸豐十年展開,又稱為「自強運動」,為西元一八六一年至一八九四年,長達卅三年的政治措施)的啟蒙思想學習者。 《武俠》一片裡面的徐百九,出場穿著就是洋化的感覺,除了草帽、眼鏡和短髮,對照雲南騰衝的劉家村居民,或者是深色長袍馬褂的縣衙官員,很明顯受到了洋務運動的影響,所以他懂得「質量」一詞,還能夠在武學基礎方面進行對照,證明他的知識水平不低。 況且,講究「門當戶對」的清末至民國初年,要能夠娶到那麼有錢的藥鋪老闆女兒(李小冉飾演),能夠一次借錢廿兩銀子(相當於台幣十五萬,他一個月四兩紋銀收入),想必自家環境應該不會太差,可惜故事沒有描述徐百九的父系家庭,或者清末革命對於他的影響,單看後來他從湖北荊州那樣的大城,可能被輾轉「貶謫」到雲南邊疆的小小劉家村去辦案,就能明白徐百九或許早年在官場上基於「俠義」之心而遭受了許多挫折。 「質量」一詞,可以查照的是嚴復的著作。 嚴復生於一八五四年(清咸豐四年),是福建侯官(今天的福州市)人,為中國近代啟蒙思想家、翻譯家,翻譯的《天演論》是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英國十九世紀的生物與科學家)的作品,我想他那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大概沒有人不曉得。 基於這樣的關係,徐百九要學習英國的天文物理之類學問,要能懂得「質量」的意義,還會中醫方面的針灸和辨穴功夫,證明他不是普通的捕快,很有可能是清末的留學生,也是具有理想主義和基本知能的知識份子。 因此,「草帽」作為民國初年的「骨董」戲服的裝扮之一,或者還得用保險箱來保存,說來都是種種噱頭,重點在於導演兼編劇對於時代的認知,超過了一般觀眾的想像。 《武俠》這樣的武俠動作片,已經超越了武俠本身,通過導演在訪談中所說的「微觀武俠、醫學武俠、科學武俠」的概念,基本上我甚至要說這是一齣「歷史武俠」,以小細節來重新定義時代背景,將大螢幕上的武俠片動作風格與視覺效果水平,進入到一種藝術和理論結合的層次。 風光如畫的雲南,淳樸民風和美好的景致,都是塑造好電影的最佳鐵證。 而電影的質感及劇本的順暢度,可以說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武俠片,將「武」詮釋到了科學的境界之外,還使得「俠」的廣義從狹隘的既定認知跳脫出來,成了名符其實的「武俠」。 這次的感想寫得太長,沒想到還沒打完,只能半途先停在這兒,因為打算要寫的內容太多了。 誠如個人對於編導的讚譽和敬佩,那真是如滔滔黃河長江,說得人口水都要乾了。 即使從頭到尾的屍體太逼真,血腥味道也很濃厚,有些戲份使人看得心有餘悸,但專業度絕對超乎想像,看這樣的電影需要仔細觀察,就像是做外科手術,從開膛到取樣、驗屍、邏輯判斷,除了演員架勢和劇本認真考證之外,更讓人感動的就是那些濃縮在細節裡的秘密。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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