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阿諾‧荀白克(Arnold Schönberg) 這位現代音樂作曲家，一般聽眾可能對他並不熟悉，但只要是讀音樂系的人，大概對他都會有深刻的印象，而且多少學過他所創的理論，聽過他的曲子～沒錯，他就是那種標準學院派作曲家，音樂史上極具重要性的人物，但一般人卻對其一臉茫然，或是不理不睬。

我雖非音樂系出身，但對這位書本裡的「偉大作曲家」抱持敬意，所以也接觸過他的作品，去理解他所創的無調性理論～也就是不再能聽出do-re-mi-fa-sol-la-si 的音樂，這是一種革命性的創舉，一夕間將四百年來音樂最穩固的基礎打破，在無調性的音樂裡，每一個音聽起來都是一樣的，都是平等的，但也都失去了秩序感，因為從屬關係已不再，do不再是主音了，大調小調關係也沒了，雖然荀白克創立了一個新的系統以重建無調性音樂的「秩序」，卻是以音樂的理論為基礎，不再是依靠人自然的聽覺了...

荀白克出生在維也納，是匈牙利裔的猶太人，出生在鞋店的家庭，自幼對音樂就很有興趣，後來學了大提琴與小提琴，綻放出他的音樂天分，1899年，他才25歲就完成了弦樂六重奏曲「淨夜」，既美麗動聽，又充滿著當時最大膽的不協和音(其實現在看來也極大膽)，一舉成名。說實在的，以25歲的年齡就能完成這樣流傳後世的不朽作品，可看出這人確實是罕見的天才，但這部作品只是用弦樂而已，人們尚不知道他管弦樂方面的功力，僅僅四年後的1903年，他就證明了給大家看，完成了長達四十分鐘左右的交響敘事詩「佩利亞與梅莉桑(pelleas und melisande)」，再次震驚了世人，到現在，「佩利亞與梅莉桑」還是經典的晚期浪漫派名作，雖然不怎麼大眾化，樂隊編制太大內容也太龐雜，演出機會不多。

這是他提出無調性理論前的作品，所以還是有調性的，旋律也很優美浪漫，只是寫作手法實在太過濃密了，厚重巨大的管弦樂與「佩利亞與梅莉桑」這個故事的輕靈氣氛並不太相容，我也覺得拿勢如千軍萬馬的管弦樂去描述一個人心中的內心交戰或澎湃感情，如愛情、忌妒等，有點太過了，我初聽時還以為是戰爭音樂呢。但多聽幾次後就知道他的想法是什麼了，其實我現在覺得他的音樂配合劇本聽還滿貼切的～而且荀白克的作曲技巧極高，千古難得一見，他最主要是用對位法，讓原本單純的歌曲旋律變成多聲部音樂，所以就算樂器編制龐雜，仍然能自由的歌詠呼吸，還不時有炫麗的管弦樂色彩，既有熱情的浪漫，也有史詩般的壯闊。

範例是名指揮家阿巴多指揮的全曲影片，這影片還有字幕，他指揮又如行雲流水，是非常成功的演出，可惜已被刪除，新影片大約比時間標註慢了28秒。「佩利亞與梅莉桑」的故事其實超簡單的，這首交響詩把登場人物更限縮到只有三個人，各有各的主題。

然後是梅莉桑的主題，是一堆用木管演奏，聒噪的半音階(1:32)，感覺虛無而難以掌握，與梅莉桑的個性相同～她不知來自何方，也不知要去向何處，就這樣倒在森林裡。

謎之王國阿爾蒙德王子哥洛碰到了剛好也在此迷路，碰到了她，一看她的美麗就愛上了，這是哥洛的主題，應該也是全曲的主題，有各種的變化型，算是有點憂鬱多情的旋律(3:08)：

兩人的主題開始交纏，管弦樂氣勢宏大，象徵兩人的相遇及會話。後來哥洛愛上了梅莉桑，邀她回去，後來成為自己的妻子，悲劇就此展開。命運的主題在此時由短笛尖銳的奏出，非常刺耳(5:39)：

再來是佩利亞的主題(7:02)，他是哥洛的弟弟，當然也是一位王子，他的主題是用法國號演奏的進行曲，聽來有些王國的威嚴，但又有些躁進，很適合一位年輕熱情的王子：

他一見到自己的大嫂梅莉桑似乎愛上了，兩人的主題開始交纏(7:41)，雙簧管與小提琴搭配演奏出他心中初戀般的柔情(8:18)。哥洛此時什麼也不知道，其實當時梅莉桑對佩利亞應該也沒什麼感覺，佩利亞只是暗戀自己的大嫂而已。後來兩人在水池邊玩，荀白克用長笛跳躍的音型表現出水花飛舞，其他樂器也輕快的加入，是全曲最輕靈的段落(10:27)。

可是玩著水的梅莉桑竟不小心把她的結婚戒指掉到水池裡了，也撿不回來了，由此也可知道她個性是很放縱且粗心大意，佩利亞也完全不在意，一心想和她調情，哥洛很恰巧的，也在此時摔馬了(11:28)，輕巧的音樂很戲劇化的被一堆粗野的長號和低音號打斷，這裡正是悲劇的導火線。找不到戒指的梅莉桑，卻又開始與佩利亞調情。她把很長的頭髮從高塔垂下，讓佩利亞撫摸玩弄，兩支長笛與豎笛交纏出精彩的卡農段落，不斷延伸，與頭髮的意象非常相符(13:26)：

佩利亞這時已經抵抗不了她的魅力，完全愛上她了。摔馬後的哥洛滿身是傷，回來後看到梅莉桑的戒指不見了更是生氣，兩人在調情也剛好給他看到，開始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他的主題此時變的陰暗，終致暴怒，中間小號的急速半音下降樂段極為精彩，值得一聽(14:54)：

哥洛帶著佩利亞去一個陰暗的地窖，他在此時因為忌妒與憤恨，心中產生了殺機，這裡使用法國號與小號的阻塞音，長號怪異的突然半音上升又下降，非常陰陽怪氣(15:24)：

然後命運的主題不斷翻攪升騰，悲劇即將發生。佩利亞約梅莉桑在庭院，他已經要離開這裡了，準備進行最後的表白，不倫之戀終究是那時代完全不被准許的。兩人纏綿的主題再現(16:35)，後來產生了一個新的主題，兩人互訴衷曲，這其實也是纏綿主題的變奏(17:49)：

這主題不斷反覆，熱情也一次比一次高漲，終於到達全曲的高潮段落，兩人激烈的擁吻，他們知道這可能世今生最後一次了。隨著命運主題的咆嘯，大鼓連擊，哥洛終於衝上來殺了佩利亞(23:38)，梅莉桑也失了魂，她的主題安靜空洞的演奏著(24:09)。然後全曲開頭的森林主題再現(24:21)，梅麗桑的主題也進行變奏(25:05)，這是描述她失魂時內心最後的澎湃，卻被強拉了回去，後來懷了孕，卻難產而瀕臨死亡...

喪鐘此時已響起(30:34)，梅麗桑的生命靜靜的消逝。哥洛非常悲傷，卻還是想問梅麗桑到底還愛不愛他(32:30)？梅麗桑用最後的力氣說哥洛與佩利亞他兩人都愛，然後就神志不清，哥洛仍是非常氣憤與不解，但梅莉桑快要死了，她又能如何呢？過往的主題一一演奏，像回憶往事，這裡雖是極度複雜的段落，但極其貼切的描寫一個人彌留時的感覺，以及周圍悲痛的氣氛，最後在命運主題(36:18)與哥洛主題(36:16)的交叉演奏下，漸漸平靜，最後是一片死寂，結束全曲。

文／總譜註解：夏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