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ordi的波希米亞人總譜封面

以前我很不喜歡普契尼的歌劇《波希米亞人》，因為看過一次後，就受不了那種悲慘與濫情，但最近卻改觀了，是為什麼呢？我想先從普契尼的身世講起，因為這與《波希米亞人》是相關的，今年也剛好是他逝世一百週年。

普契尼1858年12月22日出生於義大利托斯卡納，父親是風琴師，在他五歲時去世，他被指定為繼承人後，就讀於當地的音樂學院。

14歲時，他成為教堂管風琴師，並靠著在娛樂場所彈鋼琴謀生。18歲時，他被威爾第的歌劇《阿依達》所感動，促使他認真學習，目標是移居米蘭。經過努力，他被米蘭皇家音樂學院錄取，拿到了成為職業歌劇作曲家的門票。19歲時他的《讚美吧！民眾》受到讚揚，22歲時他創作了《光榮彌撒》，常在音樂會演奏。進入米蘭音樂學院後，他生活貧困，在母親和醫生叔叔的幫助下才得以入學，但母親的少量匯款不足以維持他的生活，與歌劇《波希米亞人》情節類似。

和他住在一起的人是馬斯卡尼（Pietro Mascagni），他因歌劇《鄉村騎士》而聞名。 1884年，曾在比賽中被評審拒絕的歌劇《Fairy Villi》在米蘭首演，獲得巨大成功，著名出版社Ricordi獲得了這歌劇的版權。隨後，他與女友埃爾維拉同居，但由於她與丈夫尚未離婚，所以兩人在長達20年的時間裡都沒有成為夫妻，雖然普契尼最終與她結婚，卻屢次發生婚外情。

儘管普契尼的第二部歌劇《埃德加》（Edgar）失敗了，Ricordi仍然相信並支持他。在Ricordi的幫助下，他的第三部作品《瑪儂‧雷斯考》取得了巨大成功，他被公認為威爾第的繼承者。《瑪儂‧雷斯考》是普契尼親自決定劇本的第一部作品，作曲家萊昂卡發洛等五位編劇參與了劇本製作過程。此後，他開始根據亨利穆傑(Henri Murger)1848 年出版的《流浪藝術家的生活場景》創作歌劇《波希米亞人》。

在他的作品中，《波希米亞人》（1896）、《托斯卡》（1900）、《蝴蝶夫人》（1904）被認為是傑作，但其特點卻有很大差異。《波希米亞人》有很強的輕歌劇成分，從和聲語法和管弦樂配器上都可以看到法國的影響。《托斯卡》則採用了寫實手法，《蝴蝶夫人》則具有濃鬱的東方主義元素，後來未完成的《杜蘭朵》（1924）是他的最後一部歌劇，也非常有名。

他甜美的旋律和有效的戲劇發展受到大眾歡迎，但常被認為是輕浮的作曲家，音樂學家和評論家總是持懷疑態度。其實普契尼對藝術有著不屈不撓的信念，甚至到了任性的地步，敢於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比如在排練時大聲發號施令。但在私下生活中，他似乎有著神經質的性格，也對藝術充滿熱情，多年來寫的 1000 封信就證明了這一點。

此外，從他手寫的樂譜中看出，他不是像莫札特那樣一口氣在紙上作曲的作曲家，即使出版後，他仍然修改自己的樂譜，因此有些歌劇有多個版本。《Fairy Villi》有五個版本，《埃德加》有一個四幕第一版和一個三幕第三版，而《波希米亞人》也已經是第四版了。

該劇1896年由托斯卡尼尼指揮，於都靈雷吉奧劇院首演，現已成為最常上演的歌劇之一。某些評論家認為與《瑪儂‧雷斯考》同樣優秀，而另一些評論家則批評它「只是一部通俗劇」，甚至認為不夠感人。受到這樣評價的普契尼，因性格緊張而鬱悶至極，但另一方面，也有人出手相救。都靈有篇報紙稱讚說：“《波希米亞人》的音樂是真正為生命喜悅而創作”，而《波波羅報》則說：“我們將對這部《波希米亞人》伸出援手"。

儘管普契尼是一位義大利作曲家，但他很少有以義大利為背景的作品。《杜蘭朵》以中國為背景，《蝴蝶夫人》以日本為背景，《瑪儂‧雷斯考》以法國和美國為背景。《波希米亞人》也是一部以巴黎為背景的作品，而不是義大利。標題Boheme的意思是波希米亞人風格。波希米亞人最初是指來自波希米亞地區的人，但後來指的是吉卜賽人，因為人們相信吉卜賽人來自該地區。到十九世紀，這個詞開始指流浪藝術家、有抱負的藝術家，或只是聚集在巴黎周圍的人。

該劇有七個主要角色。分別是詩人魯道夫(男高音)、畫家馬塞洛(男中音)、哲學家柯林(男低音)和音樂家蕭納德(男中音)、愛上魯道夫的女裁縫咪咪(女高音)，以及馬塞洛的前情人和歌手穆賽塔(女高音)，與她的贊助人阿爾辛多羅(男低音)。樂團是雙管編制，但加上短笛與低音豎笛，法國號要四支，小號三支，長號三支，低音號一支，打擊樂器多采多姿，需要定音鼓、小鼓、三角鐵、鈸、大鼓、木琴、鐘琴、編鐘，舞台外也要四支短笛，六支小號，兩個小鼓(用在第二幕結束時歸營士兵的進行曲中)，還需要混聲合唱團與兒童合唱團。

以下是卡拉揚指揮史卡拉劇院管弦樂團的名演，魯道夫由拉蒙迪演唱，咪咪則是芙蕾妮，有中文字幕，理解容易。

【第一幕】四個波希米亞人的閣樓

這是平安夜的晚上。活潑的快板表達了波希米亞人的性格，通常被稱為「波希米亞動機」(旋律是先上後下)，就是所謂的主導動機。魯道夫開始唱：「在灰暗的天空」時，就成為「魯道夫的動機」(1:49)。

天太冷了，兩人找了點東西來生火，但魯道夫卻燒掉了自己的劇本，因為燒馬塞洛的畫布會發臭，樂團演奏弦樂顫音和豎琴琶音(4:57)(6:15)，像是一個發光的火爐。

然後柯林帶著「柯林的動機」出現(5:14)，以音樂家身分賺錢的蕭納德出現了，他的動機是快速而堅定(6:24)，代表蕭納德的個性，音樂上顯得有些突出~因為他是個音樂家。當他們要進城時，第二幕開頭的旋律悄然響起(9:07)，這是一個非常令人賞心悅目的場景。

房東班努瓦（Benoît，男低音）來收房租(10:05)，四人很緊張，想辦法把他打發走，便哄班努瓦喝酒，當微醉的班努瓦開始講自己的艷遇時，有提到不喜歡”瘦弱辛苦的女子”(13:36)，雖指的是自己的老婆，但也可能是預告了”咪咪”，四人以不齒他對老婆的不忠為理由，把他踢出門外。三人正要離開，魯道夫要他們先走，因為他有一份緊急的稿件要處理(15:08)。

安靜的閣樓預示著浪漫的場景即將到來，傳來敲門聲。這是住在同一間公寓的咪咪，也響起了「咪咪的動機」(16:27)，與魯道夫動機開始都是上升音階。 她因為蠟燭熄滅，來此借火。激動的快板節奏快而激烈，卻基調陰暗，表達了咪咪的身體狀況和悲慘的預感。當咪咪要回家時，她的鑰匙不見了(18:32,用魯道夫的動機)，魯道夫與她一起找，但蠟燭熄滅了，他們的手碰在一起。在這裡，單簧管、法國號和豎琴的聲音令人印象深刻，這是一個非常著名的戀愛場景。 

魯道夫唱起詠嘆調「妳那冰冷的小手」(20:16)，有點像自我介紹，也可以理解為對咪咪的告白。之後咪咪唱了詠嘆調「我的名字是咪咪」(24:27)，以”咪咪動機”，柔和的旋律開始，但其中有個很曖昧的音程(24:36)，耐人尋味，讓我想到華格納《帕西法爾》中的魔女康德莉，第二幕誘惑怕西法爾的場景，但這裡應該是表現咪咪的女性魅力...然後更加熱情，墜入愛河，兩人終於齊唱(30:49)，以咪咪的高音C結束。

【第二幕】拉丁區

幕啟時速度標示為staccatissimo（大斷奏,33:53），音符要短促切斷式的來演奏，其旋律在第一幕有出現過，真是一派熱鬧、熱鬧的聖誕節景象，加上了混聲與兒童合唱。

魯道夫在Momus咖啡館就座(37:32)，並將咪咪介紹給畫家馬塞洛、哲學家柯林和音樂家蕭納德，他們都歡迎她。

過了一會兒，穆塞塔出現了，她與富有的贊助人阿金多羅一起隆重亮相，令人印象深刻的「穆塞塔的動機」響起(42:05)，快速往上，但又斷奏式的往下，情緒不太穩定。穆塞塔的前情人馬塞洛心情不好，拼命想吸引馬塞洛注意，穆塞塔將自己的性感發揮到了極致，並唱起了詠嘆調“當我走過大街時”(45:24)，咪咪了解她還是愛著馬塞洛的(47:13)，阿金多羅氣憤卻無奈何。這首歌在歌詞”senti”的16分音符(47:40)，會逐漸減弱，這正是普契尼想要展現的穆塞塔，馬塞洛再次被她的魅力所吸引，擁抱了她。

正當大家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時，服務生拿著一張比想像中貴很多的帳單(50:10)。士兵歸營的進行曲響起(50:24)，他們混在一群士兵中逃跑，迫使阿金多羅付帳。

【第三幕】 收費站

附近有一家酒吧(52:28)，穆塞塔和馬塞洛在那裡工作，穆賽塔還在唱著上一幕與馬賽洛的情歌旋律(54:38)，然後是「咪咪的動機」(56:16)，因為咪咪出現了。這齣歌劇用了華格納式的主導動機是很明顯的，並且有嚴密的組織性，這是看似濫情的普契尼較少被注意到的，也是我從不喜歡到喜歡的關鍵。

她這些天很不舒服，儘管如此，她還是嘗試著尋找馬塞洛。馬塞洛隨後帶著「波西米亞動機」出現(57:29)。咪咪開始談論與魯道夫相處不愉快的事，這男人變得非常嫉妒和憤怒，今天早上也離開了家。

魯道夫的動機響起(1:02:23)，魯道夫也來了。 咪咪連忙躲了起來。他向馬塞洛講述了咪咪的事。起初，他說了「咪咪去勾引別人」之類的話，但並非本意。他知道咪咪的病情嚴重(1:04:52)，但自己貧窮而無能為力。背景中演奏的管弦樂和弦非常陰沉，將場景籠罩在黑暗的氣氛中。

但咪咪的哭泣讓魯道夫意識到了她的存在(1:07:00)。酒吧裡伴隨著穆塞塔的笑聲，與「穆塞塔的動機」(1:07:21)。馬塞洛嫉妒她可能又和那個男人調情，於是跑到酒吧，留下魯道夫和咪咪~不知道馬塞洛是否真的嫉妒，或只是想讓魯道夫和咪咪單獨相處。

後來，與咪咪的動機一起出現的是她的另一首著名詠嘆調，「Donde lieta usci al tuo grido d’amore」我要回到孤獨 (1:07:46)，說了道別多次(Addio)。詠嘆調之後是感人的二重唱，穆塞塔和馬塞洛加入變成四重唱(1:12:40)，這兩人在吵架，鬧到要分開~雖然與魯道夫與咪咪的情況不同，但都牽扯到”別離”，而完美融合在一起，結束了第三幕。

在他們最後告別的場景中，咪咪唱道：“讓我們在花季中分手”(1:14:16)，魯道夫唱道：“在花季裡”，而咪咪則唱道：“我希望冬天是永恆的”。 豎琴的演奏精緻表達這並非是一個真正道別(1:15:49)，而只是暫別的祝福，最後以很強的FF結束，預示了第四幕將發生的悲劇。

【第四幕】場景與第一幕相同的閣樓

「波西米亞動機」再次發揮強勁力量(1:16:03)。魯道夫和馬塞洛又像以前一樣生活在一起。然而，過去的情人仍然留在魯道夫的心裡，當他想到咪咪時，就會響起「咪咪動機」(1:16:44)，而當馬塞洛想到穆塞塔時，就會響起「穆塞塔的動機」(1:17:00)，旋律交叉的方式非常精緻，然後是兩個無法專心工作的人的二重唱。

接下來，蕭納德和柯林與「蕭納德的動機」(1:20:19)一起出現。這裡快板與第一幕蕭納德剛出現時一樣，不僅是一種節奏，而且也是一種「有趣和愉快」的表情符號。 蕭納德和柯林表現得非常高興，並開始玩耍，也許是想安慰這兩個朋友，也有更歡樂的波西米亞人動機(1:22:09)，還跳起了嘉禾舞曲(1:l22:32)，後來還有方塊舞，這難道是一場小型的”大歌劇芭蕾舞”嗎？

過了一會兒，管弦樂團的聲音突然消失了，穆塞塔帶著定音鼓的滾奏衝了進來(1:24:09)。用一種聽起來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說明咪咪的病情。 魯道夫聽到這句話後開始哀叫，虛弱的咪咪出現了，沉重的「咪咪動機」響起(1:24:28)，與之前的優雅氣氛完全不同，明亮的氣氛一下子變成了沉重和黑暗，也引用了之前兩人愛情場景的音樂。

他們想為咪咪做點什麼，但是他們沒有藥，連柴火都沒有，所以只能想法湊錢，穆塞塔與馬塞洛和好了，她們賣掉身上值錢的東西，柯林也決定賣掉外套，並唱起了他唯一的詠嘆調“永別了，舊外套(1:29:43)。” 在深沉的蕭納德動機演奏後(1:32:15)，舞台上只剩下咪咪和魯道夫，過去愛情場景的音樂絕妙由管弦樂演奏，音樂又回到了兩人的世界，他們享受在一起的時光。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回憶過去，咪咪又唱了”他們叫我咪咪”(1:35:25)，又唱了「魯道夫的動機」(1:36:20)。穆塞塔和他的朋友回來了(1:38:25)，當咪咪用穆塞塔買回來的手筒取暖時，管弦樂和弦響起，咪咪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朋友們比魯道夫先發現了咪咪的死訊，他看到朋友們奇怪的反應，才得知咪咪死了，他哭了起來，結局緩慢而安靜，從FF到了很弱的pppp，如同宣告咪咪一生的結束，幕落。

(本文引用村井美範論文"『ラ・ボエーム』における音楽とプッチーニが描きたかったミミ"，並加上個人想法與註解，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