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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12 19:04:44瀏覽30241|回應13|推薦88 | |
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是普契尼著名的歌劇,風行世界,劇情大致是日本的蝴蝶夫人與美國海軍軍官平克頓結婚,但平克頓卻拋棄了她,最後只好自殺。但我一向不怎喜歡這類賺人熱淚的大悲劇,所以除了劇中幾首有名的詠嘆調外,其他根本不聽,但前陣子突然產生了興趣,主要是因為好友好希望翻譯了歌詞,我看了十分感動,於是第一次聽完了全劇,除了音樂手法高超外,也用了些日本民謠,在表現日本地方特色時,與劇情相得益彰,值得深入研究。 這齣歌劇的原著,也就是小說「蝴蝶夫人」(1898)的作者美國作家隆(John Luther Long),本身沒來過日本,但他姊姊卻有與傳教士的夫婿來過長崎,後來她在回國時有跟哥哥說蝴蝶夫人的故事(但據說拋棄她的人不是美國軍官,而是俄國士官...)。 後來經同樣是美國劇作家的貝拉斯柯(David Belasco)改成舞台劇後(題名:蝴蝶夫人:日本的悲劇),普契尼在倫敦看過即非常感動,決定改成歌劇,1904年2月首演,但並不成功,巧的是一周前剛好日本也在此時對俄國宣戰,所以對此演出並不關心。普契尼原先堅持不修改,但在大指揮家托斯卡尼尼的鼓勵與勸說下,將原本的第二幕改成兩幕,於同年5月演出,獲得大成功,他後來也不斷修改,1906年在巴黎上演的版本為最終決定版。
菊夫人的封面 蝴蝶夫人的故事原型,也可能是來自法國作家羅逖(Pierre Loti)1887年的日記小說「菊夫人」,在費加洛報連載,這位作者就真正來過日本,還曾和一位「兼小姐」一起度過夏天。而「蝴蝶」長久以來就被認為是東方的象徵,日本著名的把戲「蝴蝶之舞」早在1867年就在巴黎博覽會上表演過了。羅逖參加過中法戰爭,1884年還曾封鎖台灣,「菊夫人」很可能是他從台灣離開後到長崎寫的,對法國人認識日本人有功,長崎諏訪公園還立有他的紀念碑。 若比較「菊夫人」與「蝴蝶夫人」,兩者差異不少,前者是喜劇,後者卻是悲劇。菊夫人是早知道羅逖只是停留沒多久就會走,但蝴蝶夫人卻抱有幻想。而在菊夫人裡,有很多對日本人的蔑視,當主角剛在長崎下船時,就覺得:「此處的人們又醜又怪」「貓眼般的小女孩」「小老鼠的女孩」「小猴子的女孩」「像玩偶一樣的女孩」...當他要離開時,也對此地的風土及人情不感興趣,普契尼後來在改訂歌劇時都刪除不少,但第一幕平克頓對這群日本「親戚」的輕蔑仍隨處可見,也難怪有些日本人並不怎喜歡這齣歌劇。 普契尼為這齣劇所譜寫的音樂,不僅是感人而已,也受到華格納的影響,使用了許多主導動機,例如五郎,領事,山鳥等都有自己的動機,比較抽象的如死亡,不詳,幸福等,也各有各的動機,架構相當堅實,當然也用了不少日本的民謠,這在下文中都會提及。 範例是卡拉揚指揮維也納愛樂,由Freni演唱蝴蝶夫人,多明哥演唱平克頓,ludwig演唱鈴木,Robert Kerns演唱領事夏普萊斯,這幾位不但唱功了得,因為是電影形式,連演技與布景都有相當要求,確實是世紀名演,可惜原影片目前已被刪除,新影片大約比時間標示快25秒。
美國國歌響起(降G大調,7:38),盡展美國人的豪邁,不如說是霸權,平克頓不過就是抱持在哪裡下船,就在哪裡玩玩,到處留情的心態而已,婚姻可以隨時取消的,但領事已經警告說沒這麼簡單。五郎又以相同動機表現輕挑(11:13),但此時「勸告的動機」出現(13:43),這是領事警告他不要玩弄別人的感情。 蝴蝶一行要出現了,響起了日本古曲「越後獅子」(15:38)的旋律,也在她描述自己身世時響起(20:37)(21:01)。這獅子指的是類似舞龍舞獅的把戲,由越後國西蒲原郡的神社出發,去諸國賣藝,由小孩戴著獅子頭,大人吹笛與打鼓,1811年被寫成長歌,可以拿來跳舞。日本的古代風土,淒涼的賣藝,悲劇的人生,已在這段顯露無遺,侍女們的合唱像是漂浮的靈(16:00),蝴蝶則在最高音飛舞(16:03),唱著自己是「日本最幸福的新娘」(16:35),這旋律也是重要動機:
最後的高音極為精彩(18:28),用的是降G大調,似乎表現了願意與美國融合的心(先前美國國歌也是這調性),平克頓卻只是把她當玩偶來看待。而說到父親死亡時(死亡動機,22:11),用了低音豎笛與低音管,是典型的五聲音階,據說是普契尼從音樂盒中的中國旋律得知的,也有用在之後的「杜蘭朵」中。父親是被天皇命令切腹自殺死的。
僕人出場時演奏了「君之代」君が代,也就是日本國歌(23:01),注意用了降B大調,相對於平克頓與領事唱的美國國歌。”日本最幸福的新娘”(26:23)的旋律又響起,隨後是名曲「お江戶日本橋」的旋律(26:59) (32:45),她要拿一些日本女人用的東西了。說到胸針,絲帶時,響起了「櫻花、櫻花」さくらさくら (雙簧管,27:30)的旋律,為江戶幕府時代民謠。 然後提到身上的刀時 (28:03),是三個加重音,急促下降的音階,這把刀是天皇賜死父親的,當她說要聽從命運安排時(29:51),用的是中國古曲「十八摸」的旋律,意思是要委身於平克頓,在後來愛的二重唱中更纏綿悱惻。但父親死亡的動機乍現(31:08),這裡中文字幕翻「我的小寶貝」很怪,應該是「我的至愛」較合適,這裡用的音樂是如此不祥,好像已讓人看到了最後的結果。 江戶日本橋的旋律又響起(32:45),婚禮完了,領事的動機(33:35)出現,互道祝福,好像要散了,但不同意這門婚事,又不滿蝴蝶遺棄日本神改信洋教的舅舅在鑼聲中出現,叫著:「Cio-cio-san!」(蝴蝶的日語發音),平克頓將他們趕走,父親死亡的動機更激烈了(36:50),還帶著他們的喊聲,帶著滑音的「蝴蝶啊!…」 騷亂過後,又轉回蝴蝶剛剛的A大調(39:48),兩人的愛情二重唱開始,但沒多久卻出現有點悲哀的旋律,類似下一幕名曲「晴朗的一日」,歌詞正好是「就算我被拋棄,仍感幸福」(43:09)…這時”最幸福新娘”的旋律響起(52:02),整體就是蝴蝶剛出場時的段落變奏,只是最後轉到了F大調結束,同樣給人輕靈與不真實的感覺... 第二幕是在蝴蝶夫人的家中,被屏風障子等封住的陰暗空間,蝴蝶的忠僕鈴木在佛像前,祈禱蝴蝶別再傷心,時時還敲鐘,蝴蝶則跪伏著。她們因為平克頓三年未回來,已陷入經濟困難,主要動機又響起(59:00),充滿不祥意味,但蝴蝶還是沉浸在對他的愛當中,又是幸福的新娘動機(60:18),她唱出著名的詠嘆調「晴朗的一天」(62:56),或是「美好的一日」,這又是降G大調,與第一幕的美國國歌同調性:
其韻律從主音降G開始,是每兩小節一個句子,用模進降低四次,以八小節完成一個八度下降,回到主音降G。後來還一度衝破降G音(66:38),表達了那種無限的渴望。在屏息後,轉到很不相干的D大調,領事的動機響起(67:32),他帶來平克頓寫的信,蝴蝶抱怨五郎一直要她改嫁,接受一位有錢人山鳥時,唱出的是討伐幕府的進行曲「宮先生,宮先生」宮さん宮さん(71:24),這也是山鳥出現時所用的旋律(72:01),很難得的,蝴蝶夫人露出了笑容,五郎是跪著迎接山鳥的。賣藝悲涼的的動機又響起(73:18),五郎開始勸蝴蝶改嫁,但蝴蝶堅持不肯,山鳥只好放棄,但他真的是劇裡唯一讓人感到明朗的角色。 輕柔的領事動機響起(76:55),暗示他要開始讀信,但講到「平克頓不會回來」這段,蝴蝶夫人心頭一震(80:27),也知道無法挽回了,她的命運可能就是死亡,此時「幸福的新娘」動機以C大調奏出(83:05),她忽然堅強起來,因為還有與平克頓生的小孩子。有人說這段用了日本推量舞「活惚」かっぽれ(83:21),為滑稽之舞,但其實本來是義大利的古代舞曲,這是普契尼的巧思嗎?
初演的海報 在蝴蝶希望平克頓回來時,出現一堆美國國歌的變奏(85:01),她決意要死時,也出現之前父親死的動機(88:34),當她期盼平克頓寫信時,用了「晴朗的一日」旋律(90:06),後來在平克頓的船來臨時,興奮的蝴蝶歌唱時,弦樂也一直出現這旋律,最後是深情的「最幸福的新娘」(95:13),以劇中談情說愛用的A大調呈現,後來她們灑著花,充滿四月的春天情景,也開始打扮,幻想著平克頓會回來自己身邊,說笑提到山鳥時,又出現「宮先生,宮先生」了(103:28)~ 夜幕到來,蝴蝶夫人開了帳子上的三個洞(104:53,中文字幕說是在牆上挖是錯的),望著外面,像老鼠一樣靜靜的等待,三個洞由高至低剛好給自己,鈴木,與小孩使用,夜曲開始了(106:09),出現舞台內的合唱(107:00),深夜了,鈴木在被子上睡著了,但蝴蝶夫人站著不動(108:29),陷入思緒漩渦中...
第三幕,剛開始就是賣藝者悲涼的動機(109:18),蝴蝶似乎在做著夢,想著平克頓回來,然後和家人一起接納她與小孩。水手的聲音響起(114:36),白天到了,一切真的只是場幻夢。但…平克頓真的回來了(120:01),還帶著他的妻子(120:57),這才是他正牌夫人,當然是白人。領事勸告平克頓的動機出現(124:58),但已太晚了,平克頓充滿愧疚,不敢面對蝴蝶,自己先離開。不祥的動機也出現(128:15),平克頓的妻子要求蝴蝶把孩子給她,失去丈夫的愛,又失去孩子的蝴蝶,只能一死了之了,本來很寬闊大度的領事動機(138:52),現在成了可怕陰暗的大提琴獨奏旋律,隨後大提琴與低音大提琴奏出父親死亡的動機(139:42),在與孩子道別後,連「幸福的新娘」旋律也成了心碎的半音(142:41),隨後也響起了表現賣藝者悲涼的動機(1:43:22),大鑼敲下(1:43:50),蝴蝶夫人拿著身上那把刀自殺了。
管弦樂總奏又奏出死亡的動機(144:24),平克頓進來已來不及了,最後以b小調結束,與開頭的c小調相比,象徵走調的愛情。舞台指示是平克頓見到了蝴蝶最後一面,她指著小孩後就死了,平克頓跪在那裏,領事抱著小孩一邊親一邊哭泣... 蝴蝶夫人不僅是被拋棄致死的悲劇,也是帝國主義者侵略造成的悲劇,更是一個家道中落,不得不賣藝維生的一個十五歲小女生的悲劇,人生的殘酷與無常,階級差異的悲涼,讓人聽完後深深嘆息,當初最溫柔,百般殷勤的愛人與掮客,最後如同索命的惡魔,就算可以預見了結果,愛情與經濟的壓力,仍讓人如飛蛾撲火般的往下跳,這是場人性重大的失敗,而且沒得救贖,餘韻至今不息。 延伸閱讀:莫札特的歌劇:魔笛(Verdi La traviata ) 文/總譜註解:夏爾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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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