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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09 00:49:56瀏覽15973|回應14|推薦238 | |
孔子説:「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放大範圍來說,「食與色」是不學而能,是動物維持和延續生命的基本需求。既然色欲是與生俱來的原始本能,也是生命力的表現; 它就不是一種罪惡,更不是一種見不得人的事。色欲像自由一樣,需要調控在理性的範圍內才行。因此, 治本的方式不在防堵或壓抑,而在於轉化或昇華。 儒家靠「禮」來約束它,佛家則藉助「修行」, 把自身熾熱的慾望轉化成智慧。另外,出家僧眾訂有一套守持的戒律, 其中有一條叫「戒邪淫」。 身處西安(古之長安) 時, 小子自然會想到唐高僧玄奘法師。無論處在甚麼情境,當「玄奘法師」四個字進入小子的腦際時,不免就聯想到他的愛徒,死於非命的辯機和尚。辯機是【大唐西域記】的筆撰者,而口述者就是玄奘。 辯機是犯了淫戒而被處斬,與他私通者不僅有皇室公主的身份,還是房玄齡的二媳婦。由於辯機的死因為當朝所忌諱,史書【舊唐書】為尊者諱,就刻意缺而不錄,佛門更不會為這位僧人立傳,他的身世遂成為千古之謎。 關於辯機的生平事迹,我們只能在【大唐西域記】卷末的《記讚》中,見到寥寥數語自謙之詞,其它如俗名、出生時間、地點、家世等,我們一無所悉。 然而歐陽修、宋祁倆人奉宋仁宗修的【新唐書】,不錄盛唐時期的佛教風采和玄奘的事蹟,卻都徇「重儒排佛」的私好,以「果」大肆臆造李唐皇室與佛門之穢聞,隱然有謗佛之嫌。 歐陽修是一位儒家思想甚為濃厚的古文學家,史學非其所長。後人多批評【新唐書】「著意文字而忽略考證」,故史料價值不高。雖然如此,後人多不察而誤信至今。小子觀史常掩卷自歎,深覺修史者的史德應放在首位,史識和史才還在其次。當然,缺此三者之一都不足以稱其位,只能歎息宋仁宗所托非人罷了! 史學界一般都認同辯機與高陽公主有曖昧關係而被唐太宗怒而斬之, 這個結論一直為大眾所能接受。小子站在非儒亦非佛,以一個平常人的角度,將當時佛門不敢和不願道出,宋儒卻肆意捏造辯機之死的來由,盡可能地還原事實本象,並給當事者一個公道。 首先得從他自我簡單的陳述中找線索;「辯機遠承輕舉之胤,少懷高蹈之節,年方志學,抽簪革服,為大總持寺薩婆多部道岳法師弟子。」。道岳是當時著名的高僧,連玄奘都曾向他求過學。我們得知辯機從小就志向高遠,十五歲(西元?年)隨道岳於長安大總持寺出家為僧。在他的培養下,辯機潛心向學,鑽研佛法。後來,道岳改任普光寺住持,辯機並未追隨而往,卻移住會昌寺(西元?年)。由於他天資聰慧,再加上自己孜孜不倦的努力,辯機很快地成為長安城裡知名的學問僧。
貞觀十九年正月(西元645年),四十六歲的玄奘法師從天竺(印度)歸來。 同時,將657部梵經帶回中土。玄奘以他貞亮的信仰、淵博的學識、純真的修持、高雅的風範,讓太宗為之傾倒。太宗不僅熱情款待了這位一路風塵僕僕而來的高僧,還親囑玄奘將目睹與耳聞西域及其附近各地的風情修成傳記,同時又下詔給右僕射房玄齡、太子左庶子許敬宗,在長安弘福寺開辦譯場,並提供一切所需,襄助玄奘譯經。 同年四月,房玄齡等人慎重地遴選了二十一位諳解大、小乘經論的碩學沙門進入譯場,玄奘從其中挑選了九位從事綴文。綴文僧是將筆受僧初譯成的漢文佛經,作進一步整理、潤色,使其更加典雅、莊重且富有文采,是翻譯佛經的把關者,是佛門佼佼者方能勝任。擅於撰文著稱的長安會昌寺辯機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譯經場內九大綴文之一。 離開中土已有十七載的玄奘,實不知譯場裡誰的悟性高,由他口述,幫他筆撰太宗亟需御覽的西行見聞。當然,除了文采佳外,此人的才思尤須能心領神會自己所述的情境才行。在九位綴文僧中,辯機不僅最年輕,而且容貌俊逸、氣宇不凡,格外顯得耀眼出眾。最後,玄奘以具伯樂的慧眼,挑中了辯機擔此重任。這位年輕的僧人走到玄奘面前時,大約二十五六歲。 師徒二人朝夕相處,從探討、研論到遣詞、用字,一遍遍地細讀。經過一年的長燈展卷,貞觀二十年(西元646年),倆人順利地將【大唐西域記】十二卷上呈給朝廷。太宗閱後,龍顏大悅。也就在此時,執筆者“辯機”兩字第一次映入皇帝的眼內。此書問世後,影響極大,致使一些同類著作相形見絀,今皆不傳。唯獨【大唐西域記】流傳至今,堪稱中國歷史上的經典遊記。這固然是敘事翔實和豐富的內容所致,而文詞精雅及文筆流暢亦同等重要。辯機因此書而聲名大噪。 貞觀二十一年五月(西元647年7月),玄奘開始著手譯【瑜伽師地論】100卷,這是他一生最重視的佛典。玄奘不僅要辯機加入譯經,還特別指定他擔任筆受並綴文譯出其中的【攝抉擇分】30卷,足見玄奘對他的倚重。 次年五月,師徒們終於奉詔完成了既精確又信、達、雅的【瑜伽師地論】譯經工作。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正當譯場的貢獻達到頂峰,也正是玄奘的聲譽最隆的時候,他竟遭受到一生中最為沉重的打擊,因為【瑜伽師地論】之五十一卷至八十卷譯文竟然成為辯機的絕筆。這位幾乎被當時佛界認為是玄奘最好的衣缽傳人,又是佛門裡聲譽正旺的年輕僧人,卻因為與高陽公主私通而被太宗所殺。 在譯完【瑜】經後的下半年,有人 (?身份)自戒備森嚴的弘福寺,辯機所居的禪房裡偷盜出一女用玉枕,上告所司。因此玉枕乃是宮中所有,遂驚動了高層官府。經繫問辯機後,得知為太宗所寵愛之第十七女高陽公主所贈……; 官府不敢怠慢,隨即密奏皇帝。一個是佛門高僧,成了佛門之辱;一個是大唐公主,成了皇室之恥。這個曾是太宗心目中的大德高僧,剎時間,竟然成了一個罪不可恕的犯戒淫僧。這讓皇帝情何以堪?皇室顏面何存?太宗能不龍顏大怒? 這個時候,小子猜玄奘必是到過大牢,從辯機口裡知曉詳情。因高陽公主已是房玄齡的二媳婦,這牽扯到皇家與房家的醜聞,玄奘的處境頗為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獨自承受心中的淒涼與悲傷。 太宗駕崩於貞觀二十三年五月(西元649年7月)。據此判斷辯機被下詔處死,應在貞觀二十二年末與二十三年春之間,並且是在密詔下,不公開行刑才合情合理。市井坊間僅是耳語傳聞罷了,無人敢公開議論。 這也就是為何史書【舊唐書】無記載此事的原由。 辯機與高陽結的是一段孽緣。倆人在錯誤的時間及地點遇到了錯誤的對方。如果辯機緊跟著道岳法師從大總持寺轉往普光寺,不移住會昌寺的話,高陽就無緣與他相見。如果太宗不安排這場政治婚姻,將高陽許配給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一個與其父在學、識、才相差甚遠的兒子,高陽也不至於會不顧自己的身份去另覓她心中所愛。畢竟歷史是不容人做假設,隨著時空的推移,一場本不該發生的悲劇還是要發生,慢慢地發展開來………。 嫁到房家的高陽,平時的消遣,除了去城郊散心外,就是到離房府不遠的寺廟拜佛許願,會昌寺就是其中之一。當妙齡、嬌貴、貌美又任性的高陽初次在會昌寺乍見了辯機和尚,雖是身著一襲僧服,也難掩他一臉文雅俊秀、神韻高朗的氣宇及儀表堂堂的身態,而脫俗的談吐倒增添了他幾分清澈的風骨。一個出塵而不凡的和尚掀起了不是高陽一波又一波似漣漪般的心思,而是像驚濤拍岸般心靈上的震撼。 自古「緣來最苦是情多」,回府後,高陽的一顆怦動不安的心就一直懸在會昌寺。自此之後,她就勤往會昌寺,直奔之處不一定是大雄寶殿,辯機在哪兒,她就奔到哪兒。敏慧的高陽開始勤習佛典,還專挑辯機最熟諳的佛典。藉著自己特殊又優越的身分到寺裡請益佛理經義,去接近這位佛學才俊,無疑是她直接又便捷的途徑。「多情總被無情惱」,辯機仍是如如不動地視高陽為女施主,為她講經說法。
當時,辯機年僅二十出頭,只知一心向佛學,從未沾染過塵世男女之間的情慾。如今,突然來了一位艷如牡丹般的高貴公主,直接了當地對他傾心示愛; 那顆沉寂的菩提心,還是經不起她一次又一次大膽的挑情,給慢慢地激活了。當高陽情急而激動地對著辯機說: 「你就是我心中的佛,每次我到這兒,拜的就是你。」時,辯機最終還是被她的癡心狂戀而動了凡念,再也無法忍住長年不波的性,修行的定力瞬時間化為烏有。他只能忘盡從前的自己,與高陽共赴巫山,施雲雨之情。辯機毀了戒身,做了世俗之人都不該做的事,高陽可是羅敷有夫啊! 這場不倫之戀直到辯機被選入玄奘法師譯場-弘福寺才告終,約莫有三四年的光景。這段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時光裡,辯機的心裡應是既矛盾又複雜,時時處於天人交戰之中。一千多年後,第六世達賴喇嘛(藏族著名詩人),倉央嘉措寫的一首情詩可以道出他的心境。 詩是這麼寫的: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高陽知道譯場的規矩,明瞭這一去,倆人無法再一如往昔癡纏在一起。舊情未了的她將自用的玉枕相贈; 要辯機每天睹物思人,每晚臥枕後,入夢相見。辯機不是不知道帶玉枕入寺,可能會帶給他不測之災。然而,當愛情達到一定的濃度時,它就超越了個人的生死,也就無所畏懼生死了。小子是這麼理解辯機當時的心境。果然,就這麼湊巧,當譯完【瑜伽師地論】百卷後,辯機被告發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才高出眾,人必毀之」,據史料記載,太宗依玄奘所請,下詔在弘福寺外派兵駐守,外人根本無法隨意進出寺院。小子的直覺是寺裡的同儕因妒忌玄奘偏愛辯機出眾的才華而下手。一個出家僧的禪房裡留着一個女用玉枕,任何人見了都會起疑,當事者自然無法自圓其說。 為了這場驚世駭俗之戀,一個忘了佛家戒律,另一個忘了皇家身份。凡心猶在,情思未斷的辯機賠上了自己的生命和一生的清譽,死時正是他風華正茂、頭角崢嶸的三十歲。一千三百多年後的今天,世俗仍是不斷地詆毀他與高陽,畢竟這倆人做了敢冒天下之大不諱的事。
李叔同出身天津富家,是近代集詩、詞、畫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於一身的奇才。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的色彩,是個從絢麗歸於平淡的典型人物。三十九歲是他人生的分水嶺; 之前,李有一中一日兩個妻子,是紅塵裡風光八面的翩翩公子。之後,他絕塵而去,從名士轉為雲水僧。他皈依律宗,以律嚴身,潛心修行。最後,李叔同成為弘一大師。 觀李叔同走完一生的背影,再回頭看一個十五歲出家,二十出頭就已成名的學問僧辯機,卻在梵門裡因迷惑而犯戒,最終而喪命。我們似乎能從兩個佛門中人走過的一生軌迹裡悟出點東西。 犯人在行刑前都會生出極端恐懼不安的心情。小子曾試著想; 為了安撫這顆驚恐的心,誰能帶給辯機鎮靜和安定呢? 臨刑前,辯機的心中想的是誰? 口中默念的又是誰? 是佛還是高陽? 寫到這兒,小子有點鼻酸,眼眶裡似有淚要湧出,就此打住。
參考: • 新唐書/卷083 合浦公主,始封高陽。下嫁房玄齡子遺愛。主,帝所愛,故禮異它婿。主負所愛而驕。房遺直以嫡當拜銀青光祿大夫,讓弟遺愛,帝不許。玄齡卒,主導遺愛異貲,既而反譖之,遺直自言,帝痛讓主,乃免。自是稍疏外,主怏怏。會御史劾盜,得浮屠辯機金寶神枕,自言主所賜。初,浮屠廬主之封地,會主與遺愛獵,見而悅之,具帳其廬,與之亂,更以二女子從遺愛,私餉億計。至是,浮屠殊死,殺奴婢十餘。主益望,帝崩無哀容。又浮屠智勖迎占禍福,惠弘能視鬼,道士李晃高醫,皆私侍主。主使掖廷令陳玄運伺宮省禨祥,步星次。永徽中,與遺愛謀反,賜死。顯慶時追贈。 • 新唐書/卷096 次子遺愛,誕率無學,有武力。尚高陽公主,為右衛將軍。公主,帝所愛,故禮與它婿絕。主驕蹇,疾遺直任嫡,遺直懼,讓爵,帝不許。主稍失愛,意怏怏。與浮屠辯機亂,帝怒,斬浮屠,殺奴婢數十人,主怨望,帝崩,哭不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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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